刚才绣娘为姜莹量尺寸,掌柜让她挑选首饰的时候,他就静静在一旁看着,眼眸沉静如水。
不知为何,姜莹突然想起几年前,她跟沈右安住在莲花村的日子。
虽说沈右安家中贫寒,但姜莹与他住在一起时,从没在生活上受过半点委屈。
家里的活计都是沈右安做,他一手包揽了浆洗衣裳,种菜做饭,田里的庄稼也是他一个人打理。偶尔姜莹陪他下地,也只是坐在荫凉的树下乘凉,喝着他提前煮好、用井水湃过的酸梅汤,拿花草编草环,用扇子扑蝴蝶玩。
那时沈右安一边读书,一边四处帮人写书信对联,讼状告示来赚些散碎银子,有时还会替镇上的铺子盘点理账。他勤俭持家,没用多少时日,便还清了因沈母生病而欠下的外债,他们的生活也日益富足起来。
姜莹想要买新衣服新首饰,想买新鲜的吃食,沈右安总能省下自己那份银子买给她。
沈右安为人勤俭节省,但从不要求姜莹像他一样,反倒对她大方宽容。
旁人有的东西,姜莹也从未缺过什么。
如果不是后来偶然认识了裴策,见识到他们那些富家子弟金玉珍馐,仆从前呼后拥的优渥生活,或许她当初也不会舍得抛下那样平淡温馨的生活,离开沈右安……
见姜莹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沈右安以为她又想起了裴策,心情自然不虞。
他将茶盏放到桌上,发出微重的磕碰声,面色比起刚才冷冽了几分,沉声喊她:“姜莹。”
“嗯?”姜莹纤翘的睫羽颤了颤,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你刚才说什么?”
沈右安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还有什么想要的?”
“要什么都可以?”
“嗯。”
姜莹现在最想买的就是暖药,可这药是用来对付沈右安的,她自然不能明说出来,于是犹豫迟疑地说道:“那我能不能……”出府?
还没说完,沈右安仿佛能猜出她的想法,提前打破了她的幻想,“除了出府。”
姜莹不解问道:“为什么?”
沈右安敛眸不语。
姜莹思忖片刻,解释道:“我可以戴幕篱,不会被国公府的人发现的。”
她现在的身份是私自出逃的妾室,被国公府抓到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上沈右安望过来的幽沉眼神,姜莹攥了攥发汗的掌心,有些底气不足地补充道:“就出去一个时辰,我去铺子里抓些药就回来。”
“抓什么药?我让郎中给你送来。”依然不肯让步的语气。
被沈右安这么一瞬不瞬、仿佛盯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看,姜莹不知为何浑身都觉得别扭,细若蚊喃地反驳:“我自己出去抓不可以吗?”
沈右安蓦地从塌上起身,官靴踩着乌砖地面,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身量修长,走到近前的时候,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姜莹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屏息瞪大眼睛望着他。
直到淡淡的沉香气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他宽大的衣袖擦着她的肩膀过去,姜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要来找她,紧绷的心情倏然一松。
沈右安停在堆满了竹简卷宗的书案前,一言不发地磨墨,取下一支细杆狼毫,蘸取墨汁悬在白纸上空,方才掀眸望向她,“说吧。”他的架势,像是在等着她说话,他好记下来。
姜莹也从绣墩上起来,整了整衣裙褶皱,好奇地走到书案前,和他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看到宣纸上一片空白,姜莹怀着疑惑抬头,却正好撞入他浓黑如墨的眼底,有一瞬间的恍神,“说什么?”
沈右安凝视着她,语气淡淡,“药方。”
伴着话音落下的瞬间,笔尖凝聚已久的墨滴也随之落下,在干净的宣纸上晕染开一团漆黑污迹。
姜莹安静了会儿,心虚地眨眨眼,“我不记得药方了。”
沈右安继续问:“治什么症状?”
“……也不记得。”
“主药是哪一味?”
“……不知道。”姜莹樱唇嗫嚅着,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声音低到几乎完全听不清。
女子纤白的细颈低垂,顺滑如藻的青丝间斜插点翠金簪,垂落着石榴籽大小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并两朵粉玉海棠珠花,更衬得肌肤腻白如玉,清甜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袭来。
沈右安的视线落在她娇润的耳垂,停顿片刻才移开,喉结上下滚了滚,“什么都不知道,你如何去抓药?”
“啪嗒”一声,笔杆被随手丢进官釉笔洗,溅起一小朵水花,浸湿了桌案。
紧接着,传来他幽幽的嗓音:“姜莹,你拿我当傻子?”
说什么出去买药,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要抓什么药,分明是哄骗他的把戏。
如此铁了心要出府,不是想逃离他身边,还能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