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不吃了。”褚素素平静地第三次重复。
褚振身量高,又中年发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极有压迫感,用手指着褚素素,竭力克制着怒气:“你跟我过来。“
看他们争吵多了,李燕大概也知道这又是爆发家庭战争的前兆:“好了老褚,你别吓着孩子。素素,是阿姨做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多少坐下一起吃点吧。”
“什么合不合口味的,那么矫情,你别插手,她就是惯的。”褚振冷声说,“你们好好吃,我跟褚素素单独谈。”
身后弟弟妹妹神色各异,褚素素没有理会,跟在父亲身后,进了一楼的书房。
刚把门关上,褚振就将手机摔在她面前,单刀直入:“这个视频是你?”
她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是。”褚素素说,“怎么?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是同性恋。”
她每说一个字,褚振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荒唐。”他似乎是气得说不出话了,在宽敞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住地念叨着这两个字,“荒唐、荒唐!”
褚振目光中透露出的嫌恶和难以接受,她都看在眼里。
他痛心疾首,似乎还存着能把她劝回“正道”的希望:“你知不知道全家都会因为你颜面扫地?到时候我出去做生意,别人全都会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说,这人的女儿是个同性恋!”
“一凡和亭亭还在上学,万一他们的同学听到了什么风声、在学校里欺负他们怎么办?小孩子最怕遇到这种事。”
“你和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还闹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你妈妈泉下有知,你觉得她会高兴吗?”
褚素素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此时,方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笑非笑,讥诮地打断了他:
“敢问您有什么门风啊?”
她拍了下手,像是恍然想起来似的:“哦,对了,我妈死了才一年,您就找了另一个女的,没几年就娶进家门,三年抱俩。怎么说呢,在见异思迁和老当益壮这两方面,我确实是有辱门风,得多向您学习……”
“你给我闭嘴!”
她越说越难听,褚振面色铁青,一掌重重地拍在红木书桌上,打断了她:“我是你爸,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褚素素背靠着墙,低下了头。
褚振觉得她没把自己当爸,她又何尝不觉得褚振没把自己当女儿。
他胸口起伏着,显然是被气得狠了:“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和那些女的来往了,全部给我断干净。你赵叔叔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过两天你去见见。”
褚素素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第多少次说这句话了:“我喜欢女的。”
而褚振的回答也一如既往:“你又没和男的好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
“我就是知道。”
“你一个女的,和女人能干什么?荒唐!能结婚吗?能生孩子吗?能组成一个健康的家庭吗?”
“我的家庭已经这样了,您觉得和一个男人结婚就能变得健康吗?”
“同性恋就是不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您。”
她清亮的反驳声和褚振的怒吼交织在一起,争执不休。
“就算你不考虑我们,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爷爷奶奶?要是他们知道了……”
听到这几个字,褚素素回想起刚才自己上楼,溜进爷爷奶奶的房间。
奶奶年纪大了,认人记事都很费力气,但迷糊间睁开眼睛,见到她,还是欣喜地对她说:“素素宝贝,你回来啦。”
褚素素从不畏惧在任何人面前出柜,除了他们。她不敢想象,如果爷爷奶奶知道了,也会像褚振一样,对她说“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吗?
看着她垂首不语的模样,褚振也不再多说什么。
争吵的结局同样一成不变,还是以她摔门而去画上了暂时的句号。
“饭你别吃了,给我好好反思!”
褚素素背对他站着,听着哐当的响声,一言不发。
她将书房的门反锁上,静默几秒,而后蹲下身,环抱住自己,将头埋入手臂与大腿的空隙间。
一贯上挑的双眼此刻微微低垂,目光放空地眨了眨,猝不及防,几颗泪珠掉在了睡裙上。
水迹不断蔓延扩散,晕成几个湿乎乎的小圆点。
褚素素闭上眼睛,告诉自己,都二十五岁了,别脆弱得像个小女孩似的。
可心却仍是像被割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泪水犹如倾泻而出的血液,无止休地坠落。
她哭得更凶了。
明明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了,再恶劣的态度都见过了。不论褚振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到毫不在意、不为所动。
可是看到那一桌菜的时候,褚素素还是忍不住地有一点难过。
没有一个人记得,她不吃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