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没什么壮志凌云,唯独想在京城开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子,做做针线,缝些漂亮的衣裙。但因为赵承誉说“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便毅然放弃。
被这些事无巨细的过往打碎自尊。阿音回过神,才恍然察觉她与赵承誉,竟然已经度过了这么漫长又风风雨雨的七年。
每月十五赵承誉都会留宿在阿音这儿,今夜依旧不例外。
她心有所感,也料想到这样的夜晚或许从来都不是赵承誉对她爱意的回应。她不想去猜测为什么腕上的红痕始终不好,也不想去明白留宿是不是赵承誉对取她血救命的补偿与歉意。
几个时辰的崩溃过后,阿音想开口询问赵承誉,又觉得好没意思。
果然,就寝后赵承誉熟门熟路点燃迷香行至窗前,阿音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照料大相国寺那位的巫医前来,安静坐在床畔。
那蛊虫真是可怕,通身莹白,唯有尾巴血红。它尖尖的脑袋凑近阿音的皮肉,低下头去,就像是狩到猎物般肆无忌惮的啃噬着。
在快要痛晕过去的时间里,阿音觉得自己实在可悲轻贱。
只是何至于此,何至于骗她数年。
若单说取血之事,兴许旁人会觉得赵承誉也给了她应得的。当初被拐卖是赵承誉救了她,又给她遮风避雨的地方,也不是没有情意的。
可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自上回取完血,阿音就病了。
毫无症状,只是偶尔的急性高热与寒战,皮肤表面会出现大片红痕,腕骨处也有过红肿异样。除了贴身的宫女商枝,她未告诉任何人。
约莫半月前,阿音好不容易在太医的调理下有了些许精神。
御花园里的阳光格外好,却不凑巧撞上太后母子。
赵承誉依旧是那副薄情模样,他听着太后说起:“这些日子哀家怎么没瞧见阿音那丫头。”
“她最近身子不适。”赵承誉弯起唇,眉目间多了几丝情绪:“过些天儿臣让她来给您请安。”
太后笑着摆手:“身子不适就好好养着,倒是你,也多关心关心她。陪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一心只想着紫宸宫。”
赵承誉的面色转瞬淡了些:“这些年朕给筑云殿的不都跟紫宸宫的一样,哪里分了厚薄。”
“是吗?”太后面上带着兴味的笑,好似打趣:“紫宸宫才是你的第一顺位吧。哀家瞧阿音宝贝的那些个物件,哪件不是你那心尖尖不要的。”
赵承誉沉默片刻,并未回应这话:“虽说她的血能救命,但难道朕就得惯着吗?”
原来原来。
她与赵承誉的这些事情旁人都知道,上至太后下至宫人无人不晓,只有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些须臾欢乐与恩典,竟都是紫宸宫那位白月光弃之如敝履的。
及笄后在一起的那个夜里,赵承誉吻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额角,郑重又耐心地说了许多话,眸光中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情与爱意。
他说:“别怕,我会轻一些。”
眼下想想,那夜她是谁?
是名唤阿音的自己,还是被赵承誉当做了他的白月光。
这么些年来,因着这些细小微末处,阿音总想着赵承誉应当待自己也有几份情意。事到如今才发现,她以为赵承誉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旁人也有,她珍重的物件,更是旁人不要的。
回想当初,她竟还为此高兴许久。
纵然是阿猫阿狗,七年光阴也总该有了感情。
可赵承誉没有,他生性冷漠,旁人的真心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更不屑于回应。阿音从前不在意,却又在得知紫宸宫那位后明白。
他不是没有,是他的感情早早就给了别人。
数年未有父母的消息,大抵是赵承誉从未去找过,他怕找到父母,自己便无法再为他的白月光续命。难得服软想要她陪在身边,恐是怕自己脱离控制,日后找不出取血的缘由与机会。
这些年的所有温情时刻,赵承誉待自己好,究竟是在用爱意捆绑不让自己离开。还是透过她,在与不能常伴左右的白月光诉说衷肠。
什么狗屁绵绵情意,阿音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自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
阿音昏昏沉沉,头脑发热的从梦境中惊醒。
窗外的天色早已暗下,宫中的乐声也不知在何时停止。
今日又是月中十五,月亮又大又圆。
阿音强撑着精神在窗前站定,片刻后浑身发疼,一阵阵寒颤来袭。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于是走到书案边坐下,面前是铺开的信笺,可阿音提笔良久,久到指尖都泛起了寒意也不知该写什么。
猩红的血迹从口鼻溢出,跌落在纸张上。
阿音呛了一声,鲜血随着她的咳嗽自下而上的涌出喉咙。潮湿温热的血痕在素白的衣衫上晕染开,胸前好似绽放开朵朵红海棠。
今日吩咐商枝按自己的意思,安排好殿中忠心伺候数年的宫人们,这是她今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阿音丧失了求生的意志,浑浑噩噩间,她竟也不知道自己活这一世究竟是为什么。是赵承誉对白月光情深意切的承载体,还是别无他用的血引子。
她这一生不贪钱财不图名利,与人为善,不过只是爱上赵承誉。
可临了了,又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阿音听见殿门被人推开,是商枝尖叫后带着哭腔朝她奔来。
阿音释然地弯起嘴角。
还好,在这世间还能有人记挂着她,也不枉来此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