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们扔我东西了?!”梁星河倏地一下起脚,踹翻了面前的箱子。 周美依花了一上午整理好的物品散落了一地。 “你想干什么!”梁侃低吼一声。 看到了继父眼睛里的隐怒,梁星河竟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一脚踩上了箱子里散落出来的全家福,表情里的不屑一顾像是在挑衅着梁侃的忍耐底线。 可是继父并没如梁星河想象中那般勃然大怒,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走开了,显然是不愿意跟他起冲突。 不知为何,少年脸上的神色竟透出些隐隐的失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照片,一家三口的笑脸,沾着泥土,被碾得不成样子。不远处的父母正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在新公寓的楼下忙里忙外,自己好像是一个多余的人,这个家里多余的人,这个世界多余的人。 “你的东西都没扔,还都在旧房子里呢。”一个声音忽然从少年的身后响了起来,他茫然地转过身,就对上了黎佑杨温和的眼睛,梁星河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哥”。 “晚一点我开车带你回去取。”黎佑杨正想宽慰弟弟别着急,他之前房间里的那堆杂物虽然别人看来像垃圾,但哥哥就知道他舍不得扔,所以黎佑杨上午特地请假,在梁星河的旧房间里打包了一上午,把什么小学的课本,初中的卷子,幼儿园的玩具车全都分门别类地装进了整理箱。 “不用了,东西我不要了。”梁星河的声音不辨悲喜。 “我都帮你整理好了,”黎佑杨以为他还在跟父母赌气,继续开口劝他,“你想现在去取回来都成,我上午没去公司,就是特意去帮你去分类整理的。” “呃……”梁星河的神情忽然有点僵。 “不客气,”黎佑杨把自己这么感动中国的举动告诉了弟弟,也猜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你想要的哥哥都会帮你保护好。” “不是,哥……”梁星河实在不忍心让他继续自我感动下去了,一句话就彻底堵住了黎佑杨心里翻涌的美好情绪,“你看不出来那真是一堆垃圾吗?” 什么?!黎佑杨简直要崩溃了,“那堆东西真是你不要的?” “对啊,”少年点点头,“我就是再怀旧也不至于留着学龄前的玩具吧,早几天我就把要的东西都收好了,屋里地上丢的那堆,都是不要的垃圾。” “那你刚才还为了一堆垃圾跟父母发脾气?”黎佑杨看了眼地上被少年踢散的物品,差点被气笑了。 “我……”梁星河神情恍惚起来,声音有些踟蹰,“我就是想看看我爸到底在不在乎我……” 黎佑杨忽然不说话了,他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俯下身来,开始一件件地整理被弟弟踹翻了的物品了。 是的,梁星河的这句话让黎佑杨的心里也酸楚起来。 黎佑杨也是梁侃的儿子,跟梁星河不同的是,梁星河是梁侃的继子,而他是亲生的,但黎佑杨随了自己妈妈的姓,也从来没有跟梁侃一起生活过,所以,父子之间像横着一座冰山,无论黎佑杨多么的随和乖顺,多么的优秀上进,都无法体会到一丁点儿,来自亲生父亲的温度。 梁侃今天其实挺郁闷的,花重金请来的搬家公司,工作起来没精打采,搬个东西都有气无力的,俩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着还不如公园里晨练的大爷大妈精神。其中一个像得了帕金森,搬个箱子,差点没把他的古典花瓶给抖碎了。 梁侃靠着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叹了口气,谁知,祸不单行,车上的一个行李箱的轮子没有锁上,朝着他的方向就滑过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忽然飞奔过来,猛地推开了梁侃。 “哎呦!小心啊!”几乎是同时,身边有人喊出了这句话。 梁侃惶然一惊,不会吧?!帕金森什么时候变得动作这么迅猛了?! 可是,定睛一看,帕金森喊完了刚才那句话就倒在了自己的脚底下,不是帕金森推的自己,而是自己刚才被人推了一把,没站稳,把帕金森给撞了。 真正在危急关头推开自己的人,是黎佑杨。梁侃回过头,看着这个儿子正缓缓地把那个差点砸到自己的大箱子搬下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个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紧要时刻出手帮他了,这些年来,黎佑杨给梁侃一家帮了很多的忙,没捞着过一句好评,却也从没有过半句怨言。 “那个……谢谢啊。”梁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儿,”黎佑杨把大箱子放到地上,直起身子来,看着梁侃冲着货车努努嘴:“梁叔,您离车远一点吧,站在这下面不安全。” 没错,黎佑杨叫的是梁叔。虽然是亲父子,但他们彼此都没改过口,倒不是黎佑杨不愿意,而是梁侃觉得别扭,因为他至今都没办法接受黎佑杨的存在,因为这个孩子,来自一段失败的婚姻,确切地说,他的出生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大骗局。 梁侃早就觉得,命运太过操蛋了,永远摆脱不了荒唐的情节。 二十出头的年纪里遇到了那个叫黎晚的女孩,她明眸皓齿,笑意荏苒,梁侃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却没想到会被“真爱”推进深渊,半生都挣扎不出来。 儿子的那句叮嘱过后,梁侃神情木然,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黎佑杨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看到父亲脸上不愿多做交流的表情,便默默地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梁侃的目光扫了扫忙碌的搬家现场,转身问道:“梁星河呢?” “就在……”黎佑杨刚想伸手去指刚才和梁星河一起整理东西的地方,抬眼就发现少年已经不见踪影了,“呃……可能他去附近走走了。” “人不大,天天耍脾气。”梁侃冷哼了一声。 “您别跟他计较,”黎佑杨顿了顿,“他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咱们就多给他点儿时间吧。” 。 梁星河的心里的确不好受。不只是不好受,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判了凌迟的死囚。 小时候,亲妈的决绝给了他一刀,长大点,继父的疏离又给了他一刀,上学时,同学的排挤给了他一刀,看着身边的人一刀又一刀地刺向自己,梁星河活得痛苦而绝望。 最致命的一刀,来自两个月前,他的死。 梁星河在这样惨烈的一击之下,丧失了最后的生机。曾经还能感知疼痛的内心,寸寸是灰。 周美依和梁侃是绝对不会理解他的,他们甚至觉得自己儿子不过是被人误导了,才走上同性恋这条邪路,只要引导得好,早晚可以“改邪归正”。 梁星河实在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家里,再多呆一分一秒了,他从搬家现场逃离出来,躲到黎佑杨的越野车旁边,一个人抽起了烟。 。 忙碌中的周美依抬了抬头,看到了自己的老公和前妻的孩子站在一起聊着天,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于是她扯着嗓子冲着梁侃就喊了起来:“这么多东西要搬呢,老梁你倒是过来帮帮忙呀。” 梁侃和黎佑杨同时回了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正插着腰,站在一堆杂物里,颐指气使地指点江山呢,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为什么搬家公司那俩小伙子干起活来丧眉耷眼的跟受了多大气似的,就这么一个老佛爷搁前面指挥着,换谁都欢脱不起来。 不过老佛爷都发话了,梁侃也只能过去领旨,加入丧眉耷眼的行列了。 黎佑杨其实很少招惹周美依,周姨对他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特别是梁星河出了那件事之后,周美依更是咬定了黎佑杨一家就是祸害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所以每次见到黎佑杨都恨不得撕了他。 可是,毕竟搬家要做的事情实在是繁杂,梁星河又闹着别扭不参与,黎佑杨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亲爹累得跟狗一样,就跟在梁侃的身后一起走过去,准备一起帮忙搬东西。 谁料到,老佛爷忽然噌地一下冒出来,拦在了黎佑杨的面前:“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声音里都是盖不住的厌恶。 “那个……”黎佑杨有点尴尬,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领了懿旨,“好吧。” 周姨的气场实在是太强,黎佑杨就差磕头下跪说个“喳”了,他不愿意继续招惹周美依,便眉眼低垂地转了身:“您先忙着,我去那边找找梁星河。”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想息事宁人的退场台词,竟然直接唤醒了老佛爷的杀气。 “你和你那俩妈能不能放过我儿子?!”黎佑杨的身后响起了周美依尖利的声音,“如果不是你们误导他,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