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沈见生的心理咨询室前台,顾淮说明来意,助理便将他们二人领到办公室。 童瞳第一次见到沈见生,看起来和顾淮差不多年纪,穿着白色衬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唇很薄,皮肤比女人还要白皙,整张脸看起来特别精致,很适合时装杂志的硬照。 顾淮和沈见生寒暄,童瞳趁着这间隙打量他的办公室,偌大的置物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专业书籍,还有人体模型,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模型,剖面图之类的材料。 童瞳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男人的那个部位她曾经在书上看过,但是看到这样的模型和剖面,还是第一次。她不敢再四处打量了,老老实实地盯着顾淮的方向。 顾淮寒暄完,跟沈见生介绍:“这是我们台里的实习生,童瞳。” 然后对童瞳道:“这位是我跟你说过的,沈教授。” 沈见生朝她伸出手:“你好。” 童瞳赶忙将手递过去:“你好。” 交握时,她察觉他的手,非常凉。 “坐下聊。” 沈见生对着童瞳微笑了下,那狭长的眼尾藏着一丝邪性,令她不禁联想到衣冠禽兽这个词。 两人在沈见生的办公桌前入座,顾淮说:“尹尚懿应该跟你提过,在节目正式录制之前,按照惯例,我需要跟你过一下采访的问题单。” 沈见生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扣于身前:“没问题。” “根据你这些年接触过的案例,家暴的形式有哪些?” 沈见生的声音有些暗哑:“最常被人知道的,是行为暴力,也就是通常说的殴打,甚至杀戮。其次是言语暴力,通俗来讲,就是辱骂讥讽等等。还有一种很隐蔽的暴力形式,叫冷暴力,就是无视对方的存在。这种暴力形式的特点是外人不易察觉,但是对伴侣或者家人的伤害却非常大。” “为什么被家暴的人,往往无法轻易地离开施暴者?” “这其中的原因很多样化,但追根溯源,无非是控制二字。施虐者和受虐者之间,有一根无形的铁链,一头拴在受虐者的脖子上,一头握在施虐者的手上。” “你刚刚谈到控制,施虐者通常如何来控制受虐者?” “控制受虐者的方式有很多。譬如殴打,我在力量上强过你,就会在心理上束缚你,让你知道你反抗不了我,我还可以威胁你,要是敢逃走,我就打死你,打死你的父母,打死你的孩子。还有,切断受虐者的社交圈,把对方跟外界隔离,告诉对方你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人会喜欢你,也没有人会帮你,让对方在心理上依附于你。再者,可以掐住对方的经济命脉,对方如果没有收入来源,就只能任你摆布。” 说到这里,沈见生顿了顿:“不得不提的是,在夫妻的家暴案例中一直存在的一种控制方式,性虐待,大部分夫妻之间的家暴都包含性虐。我还接触过这样的案例,施暴者从不用棍棒或者皮鞭殴打配偶,而是强迫她进行她不想要的性行为。外人在她脸上看不出伤痕,但是没有人知道,当家里的那扇门关上以后,她的丈夫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行为。综上所述,正是因为受虐者被控制,她们才无法轻易离开。” 童瞳听了,一半理解一半不解。理解的是受虐者在长期经受暴力以后,无法轻易脱身的原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她们不在第一次被虐时就反抗呢? 沈见生似乎看出了她有问题,主动问她:“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快了,童小姐没听明白?” 童瞳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们不在第一次被虐时就反抗呢?” 沈见生笑了起来:“你有小孩吗?” 童瞳不明所以:“没有,但我有个侄儿,四岁。” “那你的侄儿是不是对家里谁疼他宠他,谁对他严厉,从谁那里可以要到糖吃,拎得一清二楚?” 童瞳点头:“嗯,我们家都说他小小年纪是个人精。” “知道小孩儿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吗?” 沈见生单手推了推眼镜:“试探。想要糖吃,就哭,看谁受不了心疼了,来拿糖给他,他就知道这个人好欺负或者说weak。玩游戏说好一个小时,到时间了舍不得扔掉游戏机,来跟父母讲条件,父亲不同意继续玩,母亲心疼,让他多玩五分钟,以后他就会专门找母亲讨价还价。” “小孩儿的行为并非刻意,而是本能,因为筛选弱者的机制都是一样的。家庭暴力也是同样道理。被打第一个耳光时,选择报警或者离婚的受虐者,往往不会落入暴力的深渊。为什么?说通俗点,因为你让对方明白了,你不好惹。但是不反抗的那批人,身上其实已经有了弱者的征兆,因此施虐者会变本加厉地来试探她们的底线。第二次就不会是简单的一个耳光,可能升级为拳打脚踢,甚至动用棍棒,这样不断试探下去,就会失控。” 童瞳恍然:“所以你是说,因为个体的差异,导致了在面对第一次被虐时,受虐者会出现不同的反应。那些一次次选择忍让的人,会被逐渐筛选为弱者,也就是可以随意欺负的对象。” 沈见生颔首:“所以预防家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第一次发生家暴时,及时制止对方的行为。我的建议是报警。” 童瞳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果不在第一次家暴时就反抗,施暴者就知道你是个软柿子,以后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 搜集完案例,联系好嘉宾,节目录制就在电视台的演播室进行。 除了邀请沈见生作为心理专家出席讨论,顾淮还邀请了杨弃的代表律师作为法律专家出席。 顾淮先是和他们讨论了之前采访的那些典型案例,然后谈到如何将反家暴法更好地贯彻实施下去。他提出了一些建议,譬如警方在出警时,要告知受虐者她有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起诉离婚等权利;如果受虐者有意向行使自己的权利,警方要给予必要的协助;警方必须对施暴者进行管束,情节严重的,警方可以强行拘留施暴者等等。 杨弃的代表律师表示,警方应该对基层民警进行相关培训,制定家暴出警的标准化流程,并纳入考核体系,保证受虐者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权利,同时还应该和检察机关合作,研究建立快速帮助受虐者申请保护令的渠道。 沈见生表示当地妇联也应该配合警方工作,给受虐的妇女儿童和老人安排妥善的住宿和生活,以及提供必要的支持。而他本人的心理咨询室愿意配合警方和妇联,无偿为收容的家暴受虐者提供心理辅导。 * 节目录完之后,尹尚懿向顾淮请示攒酒局,说是一来要庆祝节目顺利录制,二来要庆祝童瞳加入他们的团队,并成功参与制作了第一期节目。 掌握经费大权的顾淮看了童瞳一眼,颔首表示同意。这帮小崽子辛苦了这些天,也该放松下了。而且童瞳来了这么久了,还没好好欢迎过她,是该喝一场。 于是晚上就定在九眼桥的一家酒吧聚会。吧里光线偏暗,放着舒缓的音乐,四个人坐了个卡座,要了一打啤酒。顾淮坐童瞳旁边,尹尚懿挨着何杨坐。 起开一个瓶盖,尹尚懿对大家道:“今儿聚会有几个目的,一是庆祝咱们这期节目顺利地完成了录制,没出什么大的幺蛾子,二呢,就是欢迎二筒加入咱们的团队,之前太忙,没来得及办欢迎会,今儿给补上,三呢,就是加深彼此之间的了解,二筒来咱们组这么久了,我们对她除了工作能力,其他的都不是很清楚,今儿呢,就要好好地来了解一下。” “想了解什么,问吧。” 童瞳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意思是放马过来。 尹尚懿露出刮目相看的表情:“矮油,你也是real耿直。不过我们也不能欺负你一个新人,所以我建议,我们来玩个游戏。” 说着他将一瓶啤酒倒入旁边的大扎啤杯,跟着把空瓶放倒在桌上:“读书时转笔的游戏都玩儿过吧?今儿我们来转瓶子,转的人可以问瓶口指着的人一个问题,被问的人必须回答,不愿意回答就干了这杯啤酒。” 童瞳是个热爱游戏的人,一听游戏就热血沸腾,连连撸着袖子喊:“好好好!来来来!” 坐她身边的顾淮斜了她一眼,默默地挪动屁股,坐远了些。 童瞳察觉:“干嘛?” 顾淮嫌弃地盯着她:“我怕智障病毒传染。” “……” 童瞳别开脸去,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跟着又乐呵呵地对尹尚懿说:“丁丁哥,来来来!” 尹尚懿打了个响指:“既然你这么踊跃,那我就给你个新人特惠,让你先转。” “谢谢丁丁哥。” 童瞳立刻伸手转动那个空瓶,跟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瓶子。酒瓶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最后慢慢停了下来,瓶口正好指向——顾淮。 “……” 三人一齐望向他。何杨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老大平时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童瞳如果问工作的事儿还好,问私事就…… 童瞳眼巴巴地望着顾淮,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哽在喉咙,就是没胆问出口。如果是何杨或者尹尚懿,她就直接问了,可是跟顾淮,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顾淮睨着指向自己的那个瓶口,跟着瞥了眼童瞳,她又露出了小狗一样的表情。半晌后,他闭了闭眼:“问吧。” 童瞳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大,你有没有女朋友?” “……” 何杨就差没跳起来捂住她的嘴。这么深入的问题,完了,老大又得训人了…… 尹尚懿抱起手臂,一脸暗暗看好戏的表情。 顾淮则是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童瞳会问他这么私人的问题。所以,她一直在好奇他的恋爱状态? 沉默半晌,他动了动嘴唇:“没有。” 童瞳一脸窃喜,哈哈哈,果然她推理对了。像他这样忙来飞起的人,有女朋友才叫怪。 顾淮睨着她,自然没放过她嘴角的暗笑。听见他没有女朋友,她就如此窃喜,莫非,这个小丫头对他……? 童瞳内心却想着,我特么真是个天才! 何杨还在为顾淮如此平静地回答了童瞳的问题感到震惊,嘴巴半天合不拢。尹尚懿看完了好戏,搓了搓手,提醒顾淮:“老大,该你了。” 顾淮随手转了下瓶子,好巧不巧,瓶子指回了童瞳。两人对视一眼,童瞳大义凛然地道:“想问什么尽管问。” 尹尚懿在旁边起哄:“不用在乎尺度?” 童瞳立刻怂了,挠了挠头:“不要问少儿不宜的就行。” 顾淮盯着她半晌,淡淡地移开视线:“对你我没什么好奇。PASS。” “别别别,我来问。” 尹尚懿差点没扑过来:“老大不问,我来问,可以吧?” 童瞳无所谓地耸肩:“可以啊。” 尹尚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道:“请问我们的二筒同学,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