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爷一巴掌被拍醒。 “刚才你说外面除了宋朝晖的那婆娘,还有谁?” 王师爷被那一巴掌拍得格外清醒,忙点头哈腰:“还有宋朝晖的一儿一女也来了。” “宋朝晖怎么样?” “伤的不轻,如果一直在牢里恐怕……”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把宋朝晖提出来,将他儿子换过来收进牢房,办好之后再回来给我拟一份文书递交何知府。” 王师爷一个脑子转得比两个快,立刻会意:“大人高阿,英明英明。” 秦经没心思听王师爷吹胡马屁,勒令他速速办好差事。王师爷深知其中深浅,当即不敢怠慢,立刻动身去大监提人。 牢房里面阴暗潮湿,宋朝晖疼得苦不堪言,因着青年时候一股傲气,忍着不出声。 看到王师爷来提他,宋朝晖知道是上头派人来结果他了。窝窝囊囊一辈子,宋朝晖也不怕死,就是觉得死在这些人手里,死都死得窝囊。奈何,那人整了他又怕抹上干系,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此刻看见王师爷惯日里阿谀奉承的嘴脸,宋朝晖憋了一口气,啐了一口。 “呦,死贱骨头,赶吐大爷吐沫。” 王师爷抬脚踩在宋朝晖断腿上。 宋朝晖顿时背过气去。 “切,不经打。” 王师爷收了脚,弹弹裤腿上的灰。 “抬走。” 丽娘等人本是各自死气沉沉地在门外守着,抵着清寒,守着伤心。 蓦地,衙门口大门打开,抬出来一个人来。 可不正是宋朝晖。 那个人动也不动,宋贵贵姐弟颤颤地不敢去认。 倒是丽娘一把扑了上去,拨开衙役的手,搂住了自己的丈夫。 “你个死鬼!” 丽娘一看丈夫昏迷不醒,没有生气,立刻哭天抢地起来。 王师爷可不想继续听她闹,不耐烦地摆摆手:“再哭,再哭全押进大牢里去。” 丽娘不傻,咯噔一下止住声音。 既然放了人,多半是顾忌了方才自己那番话,且听他还想打什么主意。 王师爷清了清嗓子,眼睛高过三人头顶,幽森森地道:“大人念及夕犯,有伤在身,且人已中年,体亏不力,故而特宽赦之回家休养。” 这是要放人的意思? 丽娘没听出头绪,心道贼人怎么肯这么容易放过他们。 宋重却没有那么多心眼,一听要放了爹,立刻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连连答谢。 王师爷斜睨着眼睛瞧了瞧宋重,唇边挤出一丝嘲弄:“你可是宋朝晖儿子?” 宋重感到紧张,唯诺回应:“正是,正是。” “是个读书人?” 宋重心里出汗,再次点头。 王师爷起了咋弄这白面书生的意思:“书中可说到孝义廉耻。” “提及,提及,小辈铭记于心,不敢怠望。” “不敢怠望算什么,眼下就有个你尽孝的地方。” 宋重倍感不妙,然而还猜不透王师爷的意思。 丽娘已经知道了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要一人换一人是吧,我去!关我,换我丈夫。” 自打看见爹爹,虽然爹爹现在身体情况但多少见了人,宋贵贵本也认为这场波折总算过去了。 这下子才明白,没这么简单。 王师爷厌恶地瞪了眼丽娘:“大胆刁妇,当衙门是你家吗?还由得着你选谁替换?” 王师爷指着宋重,恶声恶气道:“就他,带走!” “不行!” 丽娘抓住宋重不放。 那是他的命根子,从小宝贝到手心里,怎么忍心他去蹲大牢。 有那么一瞬间,丽娘几乎想放弃丈夫了。 宋重再不经世事也能听出其中门道,知道家里这场祸事是怎么也躲不掉了,当即燃起了男儿热血,脖子一扬:“娘,甭担心。我去替爹,你和姐姐先带爹回家!” 丽娘泪珠断线般留下,说什么不肯松手。 “干啥呢,本师爷没工夫看你们演骨肉情深的戏,带走!” 两个衙役听了指令,立刻上前,反手钳住宋重的胳膊。 骨节发出咯吱的一声,宋重脸色顿时更白了。 丽娘终于忍不住,正要上前…… 忽听一个怯生生地声音:“别押我弟弟,押我吧。我弟弟将来要去考取功名的,不能去蹲牢底。” 因着暮沉天黑,加上王师爷本就睡得晕晕沉沉地被秦轻拍得还没醒透,宋贵贵又一直站在弟弟身后,身材娇小,被一直挡着。 这会儿,宋贵贵鼓着勇气,踏步上前,就站在王师爷面前。 王师爷才看清了她。 这一看,王师爷彻底困意全无。 醒了。 醒得透透的! 王师爷是个拈花惹柳的货色,家里头四个姨太太不够,街巷子里还专门置办了一个院子来藏娇。 王师爷自以为自己已经享尽人间美福,自诩跟皇帝老子的艳福查不了多少。 啥样女人他没玩过,环肥燕瘦,沉鱼落雁,各个跟他干过那说不得的勾当。 可当他看见宋贵贵,顿觉这辈子他娘的之前就不算见过女人。 跟宋贵贵比起来,那些能叫女人吗? 宋贵贵就像月里熟的红石榴,能掐出汁来。 宋贵贵就像幽兰静轩之兰草,婆娑乎人间。 宋贵贵就像丰盈之庄殊,貌润珠圆。 宋贵贵就像涓水之细流,性沉详而不烦。 王师爷那个心被挠得呀,痒瘙了。 宋贵贵不知名王师爷这些龌龊心思。当然,宋贵贵更不知道,梁孺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也有王师爷此时此刻的感觉。 只不过,王师爷爱的只是皮相。 梁孺,为皮相所吸引,更在乎的是皮相下那颗他捉摸不透的心。 宋贵贵不懂,丽娘可不会不懂。 丽娘眼珠转两下,就看出王师爷的意思,心下松口道儿子得救了。 宋重见王师爷贼眉鼠眼瞄着姐姐,胸口顿时憋出一股正气。 “别打我姐姐注意!” 王师爷咯噔一下被噎住,心思被拆穿总是不好的。 王师爷一面尴尬地拨须掩饰,一面琢磨着心里小算盘。 大人让宋贵贵儿子替牢,左右只是一说,横竖都要押送上县城送知府判决的。换谁不是替,押送个白面小子,哪里有押送这水滴滴地娇美人来劲。 路上,稍微动动手脚,美人还不服服帖帖送上嘴里…… 王师爷心里笑开花,面上却为难之色:“大人挑的是儿子,你一个姑娘家……” 丽娘忙接口:“无妨,无妨,左右都是替父收监不是。再说我家女儿巾帼之才,有胆有识,不像我家儿子没见过世面,怕是会给大人们惹麻烦。” 宋贵贵虽然知道丽娘不疼她。再怎么也巴巴地叫了她几年的娘,却未想到到头来竟是急哄哄地把她往火坑里推。 宋贵贵外柔内刚,被这样逼了逼,原本怯生生地声音顿时捋直了:“就我去替爹坐牢,望大人成全。” 倒真有几分巾帼之范。 王师爷几下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家人的关系,顺水推舟:“成,卖个人情,押走。” 宋重还想拉着姐姐,丽娘狠劲地掐了下儿子,耳语:“回去再想法子救你姐姐。” 宋重大惊,松了手。 宋贵贵倍感被抛弃,心绞痛。 看着姐姐瘦小孤单地身影进了衙门口,宋重心里不是滋味,拳头攥得紧紧地。 丽娘叹了口气:“先把你爹送回家吧。” 翌日。 梁孺晨起刻意提早了半个时辰,又特别梳洗一番,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昂首挺胸阔步出门。 然而刚出了门边,脖子里钻进一阵冷风,梁孺不禁抖了抖。 变天了呢。 今日,梁孺特意挑了一件透肉色丝绸缎衫,意欲再现宋贵贵那日偷窥他背颜之景色。 然而这件绸缎里外丝滑,最是凉快,今日穿来倍感寒意。 梁孺在门外踌躇良久,内心挣扎,终于横下心,转头关了大门,继续雄赳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