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不宁冒雨跑开了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跑,就只顾着冒着雨忍着反胃往前一直跑。
雨声滂沱,吵得震耳欲聋。
嘴里一股恶心的腥味。
洲不宁跑到一棵树下,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他捂着肚子,感觉身体里像有把刀在搅,搅得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乱作一团,烂的烂死的死伤的伤。
他吐得胃一抽一抽地疼,喉咙也难受,头昏脑涨地,吐完之后又开始咳嗽,接着干呕不停,过了好久才缓缓好起来。
洲不宁一抹嘴角,把头靠在树干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头晕得厉害,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游行那天。
那也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是沈难清来看他前些日子的时候。为了让他知道百姓已经视他洲家为叛国罪臣,让他绝望让他崩溃让他说实话,洲不宁和洲剑英被拉出去游行示众了。
一开始是走着的,可洲不宁那些时日被折磨得没个人样了,腿上全是伤,哪儿还走得动。
他走一步疼一步,走路那都是跟上刑没区别的。关着他们的监牢在皇宫里,洲不宁连皇宫都没出去就跌下去了好几次,每次都被狱卒强拉硬拽着拽起来往前走。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跌了四五次之后,走在最前面的狱卒突然被人叫走,再回来时,几个狱卒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铁笼子,把他和洲剑英推了进去,拉着游行示众。
洲不宁至今都觉得那可真他娘是奇迹了,没听过哪个叛国臣出去游行不用自己走,还能让狱卒推着走出去的。
他被推进笼子的时候,往旁一瞥,在一众旁观的官臣里看到了沈难清的身影。
其实是没看清的,只是模糊一个人形。可洲不宁太了解沈难清了,只一个轮廓他就能认出来。
他眼角抽搐地收回了目光。
而事实上,要洲不宁自己来说的话,那场游行是很意外地让他放松了的。
因为他终于能找个东西靠着了。就算百姓骂他也无所谓,臭鸡蛋烂蔬果打到身上也无所谓,能靠着就行了,他身上本来也不干净,一身囚衣都是血味。
他只想靠着歇会儿。
那场游行里,他虽然和洲剑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但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有外面的百姓在歇斯底里地骂他们,不厌其烦地把所有的烂东西砸向他们。
在吵吵嚷嚷的声音里,洲不宁几次抬头看他爹,都看到靠在另一边歇着的洲剑英在用晦暗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洲剑英是愧疚的,也是心疼的。
游行行到一半,洲不宁终于受不了他那个眼神了。他清了清嗓子,可喉咙太不舒服,这一清就开始惊天动地地咳嗽。
咳嗽完了,他哑声开口:“我没事儿。”
“……”洲剑英欲言又止,最后道,“……奸臣真好啊。”
洲不宁没明白他怎么这么说,但无力去问。
洲剑英又喃喃:“阿玉,还是……奸臣好啊。”
洲不宁动了动喉结,却说不出话。
他想问洲剑英后不后悔,但发不出声音。想问的那一刻,他又知道了洲剑英的答案,也就没有再问。
只是四周实在吵嚷,尤其当他们冤枉你的时候。
当你并不打算辩驳的时候,便更吵人了。
洲不宁顶着滂沱的大雨回到沈府,身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走回了沈难清的屋子里。
沈难清还躺在床上睡。
洲不宁站在窗边,跟个水鬼一样立在那儿看了他好长时间,又愣出了神去。
过了会儿,他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出门去把头发里的水拧干在院里,回来爬进地铺里,合上眼睡了。
这次半宿未眠,好不容易入睡后又一夜噩梦。梦里他所有的亲人都在惨叫,接连着噼里啪啦地掉了脑袋,只剩个脑袋也还在对着他哀哭。
洲剑英半张脸全是血,麻木不仁地看着他,一句一句地喃喃着重复着,说奸臣真好啊,还是奸臣好啊,奸臣真好啊,还是奸臣好啊。
洲不宁再醒过来,已日上三竿。
昨晚还被紧闭的窗户被开了点小缝。
洲不宁和从那条缝里斜进来的阳光茫然对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哪儿,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慌忙环视一周,见到沈难清人在外屋,优雅地举着本诗集坐在把躺椅上半躺着,身上盖着一层毯子,托着茶杯小酌。
听到动静,他偏过头来:“醒了?”
“……啊,”洲不宁傻愣愣的,“你……你怎么不叫我?”
“不敢,你好像让什么噩梦给魇住了。我八年前也做噩梦,被人突然从梦里叫起来会吓个半死。”
“……我这么一起来看到都这么晚了才更吓人。那我……说没说什么梦话?”
沈难清:“没有,就是表情不好。担心什么,有什么不能被我听到的么?”
全都不能被你听到。
洲不宁撇撇嘴,嘟嘟囔囔着毫无底气地反驳了句也不是那样,掀开被子起了床。
洲不宁说:“以后你若看我还没起来,把我叫起来就行,不用顾忌,我也不想在噩梦里一直睡,况且谁家做下人能比主家晚起来,这不是找死……”
“无碍,主要是我不忍心,谁叫你长了这么张脸。”
洲不宁:“……”
怎么又好像是我不对了?
“脸好看也得醒着才好看吧,”洲不宁没话憋话,“叫我就行了,我醒过来给你好好看看。”
沈难清笑出了声,点了点头:“好。”
外面的阳光洒进来,他在光照不到的影子里,身上漫上了一层浅浅橘黄。这次他这一笑瞧着倒一点儿不厌恶,好看得紧。
洲不宁看得心里一动,又为这一动而一个恶寒,赶紧回头更衣扎发。
他收拾好自己,走上前问:“你早上喝药了没?”
沈难清给他看刚刚小酌了好几口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