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办呢。”
“……他不会的。”洲不宁说,“你……”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呢。”沈难清凉凉地笑,“他以后也确实不会了……他死了。”
洲不宁听得揪心,刚心道算了,意欲同他说实话时,就见他低下头去,摩挲了两圈腕上的白玉手镯。
……这个时候你还挺懂雨露均沾哈。
“是啊,死了。”洲不宁忍不住阴阳怪气,“死透了呢,听说死得可惨了。”
“我知道,我看见了。”沈难清说,“是皇帝下令的。”
洲不宁愣住:“皇帝?”
“皇帝宁和,那个傀儡皇帝做的,是秦云轩向他进谏的。我本以为是摄政王没了耐心才动手的,没想到并不是他。据他说,是秦云轩嫌这场拉锯战实在拉太久了,想做个了结,便向皇帝进谏。皇帝听了他的话,就唤人去杀了他。”
沈难清垂下眼帘,接着道:“我当场昏过去,倒了下来,又已经死了个洲不宁,朝上道他家叛国要他家满门抄斩的党派便士气大增,元大人和其他几人拗不过朝中文武,洲家就被灭了满门。”
洲不宁:“可当今不是摄政王掌权么。那傀儡皇帝被摄政王管制着,若他要做什么,必定得征得摄政王的同意……”
“没征得,听说昨日跟摄政王翻脸了。摄政王是还想再查查的,许多地方确有不对之事。但皇帝却觉得这是个向摄政王反抗且拉拢臣子的好机会,毕竟朝上认定洲家叛国的铁证如山,自然罪当万死的人可遍地都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
他说到这儿,叹了一声:“想来也是。那摄政王将他立上王位是十三年前,如今十三年已过,傀儡皇帝也十七了,被管制了十三年,自然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已不甘居于人下了,所以便以此为契机,要与摄政王对着干。”
洲不宁:“我……洲,洲公子就是为了这个死的?”
“嗯。为了争权,留着叛国贼不杀,杀了他。”
沈难清说到这儿,笑了一声。
“大苍完了。”他说。
洲不宁说不出话。
竟是如此。
那如今来看,是傀儡皇帝要站起来,而他这一家就被皇帝当做了垫脚石,踩着迈了过去。
如今的事,不仅仅是朝廷出了个叛国贼。
天下将变了。
洲不宁问:“那……是谁害了洲家呢?秦云轩么?”
沈难清说:“不晓得。想要他死的人满朝都是,秦云轩或许也只是想扶皇帝起来,或者看我不顺眼罢了,看我不顺眼的实在很多。这一个月里,摄政王查了不少洲家的事,可每次要抓到什么的时候,线索便断了……那叛国贼实在机敏。”
洲不宁眯了眯眼:“线索?是有何疑点么?洲家叛国不是都已铁证如山?”
“一个和蛮夷往来,告知其近况及银子粮食拨去多少的书简,何必要盖公章?”
确实。
需要盖公章的书文,大多是递给圣上的折子或递给地方官员的公文。一纸互相往来报告近况的书简写个落款就好,盖个公章确是多此一举。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洲不宁又问:“你还要往下细查么?”
沈难清神色一顿,撇了他一眼,道:“自然要查,人已经死了,我当给他报仇。”
洲不宁终于从他身上得到了慰藉,目光都带上了几分赞许。
这他娘才是我的好兄弟!不亏我八年前那般心疼你!糖葫芦和包子啥的都没白花钱啊!
从前就当你跟我不打不相识了!你是个好人呐沈难清,除了你那个糟烂镯子!
沈难清不说这个了,话题一转,问他:“你是不是没给谁家做过下人?”
“啊?……是。”
“我道你若是个机灵的,就不该犯这错误。”沈难清瞥他,“你怎能对主家直言个‘你’?”
洲不宁:“……”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刚问的是“你还要往下细查么”。
我干。
洲不宁犹豫了下,往旁挪了半步,硬着头皮在椅子边上跪了下来。
“实在抱歉,沈大人。”他说。
“不碍事,我不计较这个,以后注意就是。”沈难清道,“有的人礼数周到,天天一口一个您,下毒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一个人忠不忠,倒真和礼数没甚么关系。”
他伸手,扯了扯洲不宁的袖子:“过来。”
洲不宁站起来,乖乖顺着他的力,随着他走到他身前,俯下身,半蹲了下去。
沈难清摸了摸他的脸。
洲不宁还是不适应,后脊骨都绷直了,紧抿住嘴。
“别紧张……不要紧张,我不做什么。”
“……是。”
“你倒是真跟他长得像,”沈难清喃喃自语着道,“我真的很喜欢他。”
“我刚做了个梦……梦见了他从前,梦见了他以后。我梦见他少年的时候帮我出头,梦见他白发苍苍地来寻我来拌嘴吵架,骂我不是个东西。我一醒过来,才迷迷糊糊想起来,他不会有白发苍苍的那一天了。”
洲不宁心里一疼,像活活被捅了一刀。
沈难清:“你以后,日日骗着我些,学他说话……同我说话狠些,不必端着。我实在……实在见不得他死,也不肯觉得他死了。”
“……好。”洲不宁说,“您大可放心。”
“你倒不抗拒,”沈难清轻轻咳嗽了声,“如此甚好……以后,外人面前,我唤你杨生,待四下无人,我便唤你洲玉。”
洲不宁无奈点头,再次应声说好。
沈难清低低笑了。
洲不宁抬头去看,见他竟弯了眉眼。虽神情欣慰,眼里却有悲凉之意。
洲不宁怔愣住。
他瞧见沈难清眼里的自己分明白发苍苍,少年意气,却又浑身是血,死气沉沉地死在牢中。
那是他,那是所有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