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管家把沈难清送回屋里,片刻后拎着灯笼走了出来,道了句“您好好休息”,关上了门,离开了。
姜管家消失在拐角里。
洲不宁躲在他家后院的一棵树后,偷偷看沈难清的卧房。
他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沈难清喜欢他。
沈难清居然他娘的喜欢他。
跟沈难清作对久了,洲不宁第一个反应便免不得是姜管家这是在跟沈难清演戏给人看。可这三更半夜的,旁人安插在他家的眼线都得去睡觉了,他俩演戏给谁看?给天上的嫦娥玉兔?
且演这一出有什么用?洲家如今是叛通蛮夷的一家罪臣,跟他们扯上关系,这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难清这一下搬起来的还是块女娲补天用的巨石,能直接把自己连人带家砸死的那种。
沈难清是正三品的官臣,明哲保身这词儿他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会犯这种蠢错。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是真在演戏,那也是在告诉别人他和洲不宁有关系,他也是个要叛国的罪臣。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完全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又无意义的事,沈难清不会做。
且这么晚了,和自己家的老管家凑在一起,会说的也都是私下的实话。
所以,那都是真的。
沈难清没有害他家。
非但没有,他还拼了命地想救他。
这一切玄幻得难以置信,洲不宁顿时头昏脑涨偏头痛,感觉整件事都不对劲了。
不是沈难清……还能是谁?
还能有谁?是谁和蛮夷往来,里通外族!?
想不出来。
……沈难清又为什么喜欢他啊???
他刚刚说八年前……八年前怎么了?
洲不宁完全不记得八年前他对沈难清干过什么。就记得八年前沈家老爷子人没了,沈家一夜之间家道中落,沈难清特别惨,都没空跟他见面。
俩人那年拢共才见了三四次,每次沈难清都凄凄惨惨戚戚的,洲不宁都不忍心像以前那样跟他拌嘴了。
沈难清也不怎么跟他讲话。
洲不宁来来回回仔细想了半天,确定那几次见面都平平无奇,没什么问题。
还是怎么回事,他失忆了?
他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他做梦呢!?
洲不宁突然觉得做梦比较能解释这件事情,伸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挺疼。
洲不宁捂着自己红了的半张脸,痛得不禁蹲了下去,直吸凉气。
不是做梦。
沈难清真的喜欢他……沈难清也真的一直在救他。
怎么搞的……
洲不宁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得要命,又想起了半月前的事。
那是他锒铛入狱后半个月的时候。
洲不宁在牢里日日夜夜被人拷问逼供,身上全是各式各样的伤且不提,压根就没睡过觉。那些人把他的精神提在熬疯的线上,好让他松嘴承认他跟他老子一起叛通蛮夷,偷偷给蛮夷送银子粮食兵器,卖了大苍的边境,是板上钉钉的罪臣。
所以洲不宁那时候连站在跟前的人看不清,甚至以为沈难清是他的幻觉。
直到沈难清声音嘶哑地叫他。洲不宁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能让那时候的他听见呼喊,那病秧子应当是用了很大力气去叫他。
洲不宁也只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他费力地抬起头,视线里全是血,耳朵边上嗡嗡的,根本没听见沈难清说了什么,只有他嘶哑的那声“洲玉”开始一遍一遍跟着耳鸣嗡嗡。
那是他本名,不宁是他及冠那年给自己起的字。
洲不宁在血红的视线里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站在牢前,是站在牢里还是站在牢外都看不清。
但他知道是沈难清。
他还认为沈难清就是害他到这个地步的人。
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不太记得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了,总之嘟嘟囔囔地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好话。不是骂他沈难清祸国殃民就是骂他奸诈狠毒,说他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道他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游行示众,死无全尸。
好像一气结,连他活该死了爹都说了。
洲不宁又急又恼,愁得狠劲儿搓头发,甚至想伸手抽自己一嘴巴。
他站起身,正转身欲离去时,抽噎的哑声突然入了耳来。
听起来像是谁在哭。
洲不宁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看向沈家的府邸。
他踌躇片刻,还是绕过了树,蹑手蹑脚走上前,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屋子里很暗,他依稀看到沈难清靠在床头,抽噎着哭。
声音渐渐撕心裂肺,摧心剖肝一般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