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峰山是先帝爱来狩猎游玩的山,山脚下还有个猎场。不过换了傀儡新皇上位之后,摄政王就把猎场移到了南郊,这玉峰山就成了个空有其名的摆设,后来也对平民开放了,这附近都是猎户牧民。
很不幸,沈难清府上离这儿远。
刚刚这两个壮丁说得不错,他家确是沈难清害死的,沈难清也确实跟他合不来——用合不来这个词都是抬举他们了。他俩真是冤家路窄,见面必斗,彼此恨得牙根都痒。
洲家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朝堂里出名的清廉忠臣,洲不宁从小记住的家规也是五常的仁义礼智信。
但沈难清那厮却不是,他最乐意干的事便是颠倒黑白不辨是非,最擅长阿谀奉承。
不过更多的人觉得他说话好听,人也长得好看,都和他走得很近。再加上他说的好话当今的摄政王爱听极了,他更是摄政王的心头好肉,权倾朝野,多的是人追着他屁股拍马屁。
洲不宁向来不屑一顾,常常称他为奸懒馋滑的死病秧子。
洲不宁还记得他在牢狱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时,沈难清来看过他。那时沈难清居高临下,叫了几声洲不宁的名字,但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看着他。
沈难清八成是在笑的,一定是和平常一样阴阳怪气地对他笑,讽刺他满盘皆输。只不过洲不宁那时候喘气都费劲了,根本看不清他。
尽管不知眼下这盛着他的魂的身子是何人,但洲不宁明白自己的使命。
他能复活回来,一定是为了把这个烂人一块带到阴曹地府去,让他那绣花枕头的脑袋狠狠磕在阎王殿前,给洲家痛哭流涕地谢罪。
那书简不是造假,跟蛮夷往来的若不是洲家,便必然是那姓沈的奸臣。
一个叛国贼,合该血债血偿!
洲不宁低眸,看到壮丁旁边有装着柴的两个竹筐。竹筐里除了他们砍下来的干柴,还有两把砍柴刀。
“哎,”他说,“我能拿铜钱换你把刀吗,正好我家没刀了,最近也没多少银子去买。”
他一边说一边去摸袖子,一摸才发现袖口里空空如也。
……娘的,习惯有钱了。
不过这壮丁倒是豪爽又不拘小节,答应了下来:“行,不用你给钱,我白给你了。这刀也钝了,我正打算扔呢。要不你跟我去我家,我给你找把好点的?”
“不用,谢了。”洲不宁说,“钝的更好。”
钝的一刀砍不死,能多砍几刀。
对,没错,折磨死他。
壮丁把砍柴刀从竹筐里拎了出来,递给了他:“喏。”
洲不宁从他手中拿过柴刀,再次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
他走出玉峰山,到了京城北郊的小镇子里。他本想租匹马赶路,但现在浑身上下二两银子没有,只能徒步去取沈大人的狗命。
身上的痛过了好长时间才消下去。洲不宁拎着柴刀赶路,生生看着太阳西落,明月高悬,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他这张脸生得微妙,行人第一眼看他都目露诧异,好在他这次复活和自己长得并不完全一致,仔细打量一下之后,他们也就收回了狐疑的目光。
从玉峰山去沈家府上是段很长的路。等到了地方,洲不宁已经脚痛得一步都迈不动了,路上更是彻底没了行人。
洲不宁龇牙咧嘴,在他家府上旁的小巷子里揉脚腕,直骂沈难清他娘的是个烂人,给脸不要的死病秧子。
正嘟囔着骂人时,午夜打更的巡夜更夫敲着锣提着灯笼,从街那头晃着灯火走过来了。
敲锣声一慢四快。
更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洲不宁往巷子里挪了挪地儿,挺直了背靠住墙。
更夫只看眼前路,没注意到他,敲着锣喊着话,砰砰嗙嗙地走远了。
敲锣声一慢四快,那现在要么是四更天,要么五更天。
多半是四更天。沈难清家在天子脚下,洲不宁在京城北郊死而复生,京城偌大无比,洲不宁走过来当然会花不少时间。
洲不宁直起身,嘿地一声直接上墙,探头瞅了下府里。
府里安安静静。
见四下无人,洲不宁就翻墙跳下,落到花草丛里,潜进了他家。
洲不宁拎着柴刀一路潜行。他没来过沈家,只能在他家四处摸索,查探天杀的沈病秧子到底在哪儿。
谁家的府邸都大得很,更别提沈难清这等正三品的官职,府邸大得跟座迷宫一样。
洲家也曾这么大来着。
不过在昨晚满门抄斩了。
洲不宁心里不是滋味,杀了沈难清祭天的决心情不自禁地越来越盛,提着刀往前匆匆行进。
人还没见到,心里的恨火就已经烧得心脏闷疼了。
他越想越火大,越想越气势汹汹,走到个拐角时就拎着柴刀跳出了灌木丛,终于是没忍住,张嘴就想骂:“个——”
个天杀的死病秧子天天靠那张破嘴拍马屁来的银子真他娘不少,家怎么大成这倒霉样——
这话刚说一个字儿,洲不宁就一口嗝了回去,赶紧利索回身钻回草里,一个翻滚趴到了地上。
居然有一个人正坐在阁前!!
听到洲不宁从草里钻出又钻回的动静,那人缓缓转过头来。他动作很缓慢,很呆滞,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根本反应不过来。
洲不宁脸都被吓白了,正骂着这他娘哪个倒霉玩意儿四更天不睡觉搁这儿赏月时,就隔着草叶交隔间细小的空隙里,看清了那人转过来的脸。
洲不宁一怔。
是沈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