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城,招云客栈。
客栈门前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两匹白玉狮子聪为骈,车身宽敞,由好的楠木打制而成。
尹见愁和九曜帝君一前一后踏马车。
内里并排坐下两人尚显宽绰,装饰得也颇为考究,裘皮软垫包住座椅靠坐,坐便陷进去。
九曜帝君折起一条腿松垮垮地坐在车里,点着头说道:“不管这人长什么样,品味尚可。”
尹见愁道:“看你的样子倒是胸有成竹。”
“怎么?你怕了?”
少年挑起右边眉头,戏谑地打量尹见愁。
他见这人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漠模样,很有兴致去撕破那层面具看看下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尹见愁微微一笑,梨涡浅淡,清俊的面庞如白梅映雪,“既然这龙廷公子指明了要见你,现在又大大方方引君入瓮,看来目标已经十分明确。”
少年倨傲地微扬着下巴,“冲着本座来的又如何,本座还怕他不来呢!”
“你倒是从未怕过。”
少年好笑地侧过脸,盯着尹见愁说道:“你见本座何时怕过?”
尹见愁不语,兀自抬起手掌,只见手心那处结了痂的伤痕犹在,已是永远都不会消除的了。
少年一窒,面不自在了起来,随即又挺直了背脊,有些恼怒地说:“喂,当时若不是我替你杀了离魂渊里的巨蛟,你早就沦为那妖兽的腹中餐了!”
尹见愁一怔,他对此毫无记忆,经少年提起离魂渊这处葬送了他所有信念和牵绊的地方,心下不禁愁绪翻涌。
这一路走来,从自己跳崖偶遇少年开始,往下走的每一步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以至于他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来。
他心道“我是个早就该死的人了,但老天到底没有让我轻易解脱。”
“你说我被种了一种咒术,为何我自己却不知道?”尹见愁忽然问道。
少年斜睨了他一眼,想戳他几句,但他留意到对方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茫然与隐痛,抿了抿唇,随后说道:“你从前既然是离境第一剑尊,自然有常人无法超越之处,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恐怕不知何时遭人记恨了,你这人又不爱与人相争,却难保不被有心之人算计,至于戕害同门乃至杀师……,若是有人存心要算计一个人,自有法子暗中操纵,只要让你丧失本性,咒术发作时你又如何辨得出你杀的是人还是妖呢?”
尹见愁微微怔了怔,颇为惊讶,这少年倒是有着超出年纪的心智。
说到戕害同门和杀师时,尹见愁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少年迟疑了须臾又接着说:“混沌珠乃是御界天地灵气所化,它每每躁动都是因为某处至邪之源引动,当年陌西御界的巫疆邪皇练出混沌珠后,险些与混沌珠一同引爆。如果你真的是那十恶不赦的奸邪之人,你还会好端端地坐在本座身边?混沌珠一早就将你撑爆了!”
尹见愁默默听了九曜帝君这番话,面虽然淡漠无恙,但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
杀师的罪孽一度让恢复记忆之后的他无法面对自己,哪怕是多活着一刻,多呼吸一口气,都是加诸在道德的刑。
现在他总算想明白,自己的神魂早已被人暗中种下咒术,那发狂的嗜血冲动都不是源于他的本性。
他暗自舒了一口气,心似乎轻减了几分。
他抬眸望着身旁少年尚显稚嫩的脸庞,眼神变得清亮起来。
“别这么看着我,怪让人发毛的!”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骚了骚耳朵,换了个坐姿。
“见愁一直以来尚未回报阁下的救命之恩,这么久以来也未曾知晓你的姓名。九曜帝君是你的名号,却不是姓名。我记得你曾说过,我只有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自己的名字,你才能元神合一,才能以真身相见。如此,我也想知道你的姓名。”
尹见愁侧身向少年抱拳,朗朗说道:“在下尹见愁,师尊赐我小字无涯,意为天地无涯,从心而为。未请教帝君名讳?”
少年怔了怔,深邃的眉眼收敛起看戏的表情,他挑起一边长眉,嗤笑了一声,“这般正式,倒显得我失礼了。”
少年正了正衣襟,掩唇咳了两声,同样抱拳在胸,一字一顿地说:“在下名叫从渊,不过我还没有继承主宰之位,君父……也还没来得及为我赐字,长老们大多都故去了,我没有字,叫我从渊便是。”
“从极之渊,归墟之水,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好名字!”
少年微微怔了怔,面因欣喜而生出润泽的红光,他垂下眼笑了起来,红润的唇编贝的齿,顿时映得满壁生辉。
尹见愁也笑了起来,双目柔润,梨涡更深了些,从渊呆了一呆,不知为何耳廓有些热。
大约是这马车的空间到底逼仄了些吧。
此时车夫停下了马车,随后在门外低声唤了一声“二位公子,到了!”
随后有仆从前来掀开车帘,二人对视一眼,先后下车。
下车后,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幢气派的宅邸,不同于高门大户的张扬煊赫,此处门庭展阔,气象豪放又不失细节处的匠心。
那昨日前来送信的侍人早已立在门口相迎,那人前行礼,随后又引着从渊和尹见愁踏进大宅。
“二位公子这边请。”
随着侍人带路,两人穿过大门,入目是一面蟠龙影壁,淙淙流水从蟠龙口中流泻而下,形成一道流水不停的瀑布,绕过影壁迎面便是一道雕花石桥,汉白玉的栏杆,雕着栩栩如生的天宫侍女宴会图,地面全由贝母拼接而成,只见银白底色映出七色斑斓幻彩,令人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