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街上除了打梆子的声音,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从宫里迤逦而出的一对对宫人,手上捧着各种食盒朝着长公主府行来,从大敞的门进入,一路到了花厅。 皇上听说长公主府留在了京城,一时间激动不已。长公主府自从建成之后,就没有主人入住,如今匆忙住进来,虽然一直以来都有宫人在收拾打理,内侍省也从来没有敢怠慢荒芜过,可皇帝还是担心,自己妹子住进来了,连口吃食都吃不上,巴巴地让人从皇宫里给送了一桌宴席来了。 满京城的文武百官权贵富人们,无一不惊讶,早就听说皇上宠爱妹妹,但宠到这种程度,还是很少见的。有心人数过了,一共五十四对宫人,赏下的就是一百零八道菜,皇上自己一日三餐简单得不得了,天天要求大臣们崇尚节俭,宫里皇后的裙子连鞋面都遮不住了,偏偏长公主一个人一顿饭要吃掉一百零八道菜,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但这一百零八道菜式是皇上赏的,也不是人家长公主去求的,最喜欢说实话也不怕死的御史已经被皇帝免了官回家养老去了。如今的朝堂之上,再也没有耿直的人敢死谏了,皇帝也不要脸面,你敢死谏,我就敢让你真的去死,横竖死的都是没有多少份量的,也不怕口诛笔伐。 一百零八道菜式陆陆续续地进了府,待端到了花厅里一打开,除了二十来盘菜是真的,其他的都是用金银珠宝码出来的菜式模样,说白了就是皇帝逮着机会贴补自己亲妹妹来的。 沐庭云兄妹俩应长公主的邀请过来吃饭,眼前这眼花缭乱的菜式,他们每年只有元旦日才能在皇宫里见上一面,稀罕得不得了,但每次有大臣们的眼睛盯着,吃起来不过瘾。现在在表姑的府里,原本可以轻松地大快朵颐,结果二叔沐重山站在旁边侍候着,门神一样,他们哪有心思吃东西? 二叔是长公主回自己府上的时候,被长公主召唤过来的。他只是吏部的一个侍郎,官位不高不低,但因为是在考功司,手上有点实权,原本不过沐二爷是侯府的人,侯爷金刚怒目,刚直不阿,平常谁要是走后门什么的,也没人敢求到沐二爷的头上来。 沐二爷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他看到公主和自己的两个侄儿侄女埋头吃得斯文,恍惚间,时光似乎倒流了十多年。那时候他从外面进来,皇上、大哥和公主坐在侯府院子下面的那棵大枣树下吃糕点喝茶,看到他,大哥招呼道,“二弟,快过来,给你留了一点!”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经物是人非了。 沐庭云兄妹俩简单地吃了一点,没有尽兴,便告辞了出来,花厅的门口,夏荷跪在青石地面上,灯光打在她的身上,低头含胸的样子在地面上打下了一抹剪影,沐婉宁的心里未免格外不舒服。 “哥哥,夏荷姑姑是不是因为我们才会受罚的?”沐婉宁牵着哥哥的衣袖,愧疚地问道。 “没事,表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只不过她在表姑面前有些无礼,表姑才不得不惩戒她。”沐庭云怕妹妹听不懂,补上了一句,“但表姑心里并没有怪她,不过是怕别的宫人们学了夏荷姑姑的样儿。” “哦!”沐婉宁听了个似懂非懂。 天很晚了,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亲自带了人,点了灯笼,送兄妹俩回府。 沐重山留了下来,待兄妹俩走了之后,他便自觉地跪在了台阶上。 “沐二,你可知罪?”长公主的手在桌子上猛地一拍,几乎把她刻意留的指甲壳都震破了。 “臣不知!”沐重山抬起头来,他一双坚毅的目光盯着长公主,“臣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娶了薛氏,臣奉了母亲的命令和薛氏圆房,诞下了一双儿女,臣这些年掌侯府的事,从无半点问心无愧之处,臣护着侄儿侄女不叫他们遭了歹人的毒手,臣已经竭尽全力!” 长公主气得要死,可她看着沐重山这张脸,这双倔强的眼睛,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收回了目光,投向别处,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你回去吧!” 她说完,又喊了春草,“桌上的菜,挑没动的,捡几个,给沐二爷送回去吧!” 沐重山谢了恩,退下台阶,转身朝前走去。 长公主看着他几年不见便略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问秋露,“二爷屋里有几个人?” “听说没有人,薛氏生下二少爷后,二爷就住在前院了,没事都不到后院去。”秋露心里也满是感慨,年轻时候的二爷多么意气风发,也是文武全才的好少年,就算是庶出的,可京城里哪家的贵女梦里头没有这少年的影子,皇后娘娘的一道赐婚,简直是把二爷这大好的闲话插在了薛氏这一摊牛粪之上。 沐婉宁躺在床上,乳母在帮她烘干头发,一个小丫鬟跪在榻前,正在说她听到的话,“……臣护着侄儿侄女不叫他们遭了歹人的毒手,臣已经竭尽全力。后来,长公主就挥手让二爷退下了。” “二叔是这么说的?”沐婉宁有些不相信,侄儿侄女当然指的是她和哥哥了,可歹人又是谁?是谁在想要他们的命呢?他们是侯府的嫡子嫡女,一个是世子爷,将来要继承侯府的,一个是食邑千户的郡主,谁敢要他们的命? 可表姑并没有质疑,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表姑也知道有人要害他们。 “对了,本郡主今天说了,中馈让二婶娘交出来的,桃枝去问问,库房的钥匙,对牌,还有账本,什么时候送过来?”沐婉宁有些头疼,她想了想又对这小丫鬟道,“你过去那边长公主府,跟表姑说说,让表姑把夏荷姑姑借给我使唤几天,我这边府上没人帮忙打理。” 小丫鬟忙起来去说,心里在想,果然,指望郡主能够掌管这府上中馈,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的事。 夏荷很快就过来了,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做起事来,果然就不一样,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宫女也一并带了过来,还有被褥行李之类的,这是打算在府上长住的节奏。 也不知道沐婉宁是打了什么主意,竟然把主院那边的倒罩房腾了一个大间出来让夏荷住进去,“那边有个抱厦,府里的管事婆子和媳妇们回事都是在那里,姑姑住在倒罩房里,几步远就走到抱厦了,这种天气体会不到什么,若是天冷的日子,姑姑可以晚起一会儿,多在热被窝里躺一刻钟。” 主院是侯府主母所住的院落,这边的的抱厦已经很久没有用了,自从府上的中馈被薛氏收拢过去之后,薛氏就在二房那边的竹院里搭了个三层的小楼,楼下摆了桌椅板凳,专门用来供管事的回话,每天早晚各一次,极有排场。 夏荷当晚就搬过去了,院落很大,在侯府的中轴线上,粉墙琉璃瓦,格外奢华,可再好的院子,七年都没有住人了,也无人打理收拾,里面杂草丛生,野藤攀爬,一两只小动物在屋子里穿来窜去,要不是夏荷胆子大,连一步都不敢跨进来的。 夏荷身边的两个小宫女却是被吓傻了,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忍不住问夏荷,“姑姑,郡主不会是对姑姑有意见,才会把姑姑安排在这里的吧?” 夏荷笑了一下,“不是,郡主聪明伶俐,她这么安排,自然是有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