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气味不怎么好,但比起草堆来不知道柔软多少的床铺,日上三竿也没有出去乞讨的弟弟,还有端茶送水的小厮,即便霍远心志比同龄人要强得多,可此时也依然有些懵了。 直到小厮将手里的餐盘放在了桌上,又弯下腰小心地抱起睡得死沉的霍光放到床上,他才回过神来,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小厮,应该来说王家的车夫看到霍远醒来了,顿时皱起的眉头也松开来,他抬手朝外面打了个手势,有一道人影便一晃而过,远去了。 “霍公子,您不要担心,我们是华山书院的,昨晚令弟去书院求救,我们才来的。”看到霍远要起身,车夫连忙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霍公子别动,您断了两根肋骨,医官嘱咐了,您一定不要动,要在床上躺足三个月才行。” 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这是富人的命,霍远把这种话只听听就行了,要他在床上躺一百天,他和霍光就要饿死了,而且恶霸天会放过他们? 似乎看懂了霍远眼里的疑虑,车夫心里感叹了一声对方的好命,在霍远的脑袋底下垫了一个枕头,才端过了餐盘,上面是一碗肉粥,两样小菜,“拐卖你们的恶霸天已经被衙门抓去了,应该是不会放出来了,世子爷已经和县衙说了,这处房子以后就你们兄弟俩住,我们既然管了这事,怎么也要等着你这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才会放手。” 霍远要接过肉粥自己吃,却被车夫拦住了,“主子让我们照顾好你,我们不敢不从,霍公子就当是帮我们一把吧!” 他肚子的确是饿了,又烧了一晚上,要是不吃点什么,霍远觉得饿就要把他饿死了。头一次,他没有管弟弟,把一碗粥和小菜吃了个干干净净,他没有饱的感觉,但原本就不是吃自己的,车夫没有继续给他端来食物,他也不好讨要,便躺在了床上。 上汜节过后第三天,皇帝又像往常一样给华山书院赐下了戏班子,唱三天的《满床笏》。 镇上还是那么热闹,从京城里赶过来给皇上和华山书院捧场的权贵们,忙着做生意挣钱的商贩,还有镇上拼命想要占据市场的商家,几乎把整个书院镇挤了个水泄不通。 书院放假一天,一大早沐婉宁便跟着哥哥来到了镇上,她闹着要去找霍光玩,因为人多,沐庭云不亲自带着妹妹,总有一种一眨眼妹妹就被人拐走的错觉。 特别是,他听说霍远兄弟二人就是被恶霸天这种专门豢养小孩的恶人。 在镇上逛了半天,沐庭云没有妹妹精力好,实在是走不动了,提议找个酒楼歇歇脚时,还被妹妹给笑话了一顿,“哥哥,你还是要多锻炼身体啊!” 沐庭云翻了个白眼,他三更眠五更起,每天早上都会炼一个时辰的功夫,居然还被妹妹嫌弃身体差,他到哪里说理去? 他只不过是没有小姑娘这种逛大街的劲头,事实证明,人的激情都是诱惑才能激发出来的,而激情几乎是打败世上所有情绪的神器。 冯县官等了好几天,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沐庭云兄妹俩几乎一出书院的大门,他就得到了消息。他来书院镇已经有三年了,很快考功司就要来人,他能不能挪个位置,就看这一次。虽然说他在天子脚下,和华山书院毗邻,几乎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可若是缺了个人和,他想成为一个京官,几乎是不可能的。 冯有德一介寒门出身,但深谙当官的奥秘,深知自己这么一个孤胆英雄,若是背后没人的话,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估计也就是个七品到六品了。 靖远侯可以说是朝堂中的定海神针,与皇上的关系,举国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他若是能够和靖远侯府扯上一点关系,那可就不一样了。 沐庭云和妹妹吃好了饭,小厮去结算的时候,说是有人已经付了银子。说完这话,随身的小厮吓得两股战战,心里把抢着付银子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查清楚了没?到底是谁?”沐庭云年纪虽小,可一生起气来还是很吓人的,一双狭长的眼睛,眼尾一挑,颇有点少年老成的威严。 不过,不管沐庭云如何发怒生威,沐婉宁在一旁都不受任何影响,她嗤笑一声,“还需要查吗?冯有德那老狗在书院镇都四五年了,一直想挪个位置。上一次考功司给了个中不溜秋的考评,这又是三年,怎么地他也想混个‘好’字,怕是为这事来找哥哥的。” “与我有什么……” “关系”两个字还没有吐出口,沐庭云就此咽了下去,他倒是听黄管家说过,霍光兄弟俩是恶霸天拐来的,他带人去给霍光的哥哥治病的时候,就是找了冯县官逮捕了恶霸天才敢进门。这么说,冯有德这个老狗,真的是想就这点事靠上靖远侯府? 真是打得好主意! 沐庭云不由得笑了,他小小年纪,生得原本就好,这么一冷笑,简直就是极品妖孽一个,差点把身边侍候的人眼睛都给晃花了。 “叫那老狗……冯有德进来!” 沐庭云差点说了粗话,不由得朝妹妹看去,眼中带着一股哀怨,活像是被丈夫抛弃了的小媳妇,看得沐婉宁“噗嗤”一笑,“哥哥,骂人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 就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兄妹俩没有少辩论过,沐庭云现在已经对她说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无感了,有时候甚至想,爹爹都不计较,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和妹妹争个面红耳赤,还惹她生气? 大不了,他辛苦点,以后在朝中的位置更重一点,好歹能够护住妹妹就行了。 谁若是敢说她,瞧不起她,鄙视她,他就要谁好看! “你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沐庭云朝身后的屏风看了一眼,大有让妹妹躲在屏风后面的意思。 “我又不是没有见过那老狗,他要是敢盯着我看,我就把他一双狗眼抠出来!”沐婉宁端起手中的茶,牛饮了一口,把血淋淋的事情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实在不是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跟在兄妹俩身边的下人们没有一个感到惊讶的,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家郡主这种彪悍的行为方式,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冯有德从门口滚了进来,他生得肥头大耳,书院镇这种地方比邻京城,而且有华山书院这等庞然大物在,天南地北的读书人朝这里涌集,权贵们拿这里当别院,不说富得流油,在大汉朝的版图之内,排个前十名,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这种地方当县官,比做那些没有实权的穷京官不知道要好多少,皇帝说远不远,说近也近,只是冯有德就是属于那种很不知足的一类人,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熬了五年了,怎么地也该轮到自己升一升了。 “下官拜见世子爷,拜见郡主!”冯有德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沐庭云兄妹俩磕了三个响头。 两个七岁的孩子,就算是出自侯府,也不应该有如此待遇,可谁让这两个小主是皇上三天两头都要点名道姓地说一番想念的人呢?一个拿朝廷俸禄,另外一个享一千户的食邑,年纪虽小,地位却不低。 也难怪,冯有德会想方设法地升官。 “起来吧!”沐庭云拖曳着声音,让人拉了一条长凳放在面前,让冯有德坐着,“听说恶霸天那号人,你已经收监了?” 一开口就承了情,冯有德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他顿时兴高采烈,却也记得要故作谦虚,朝京城方向一拱手,“下官身为父母官,为民除害是应有的本份,劳世子爷惦记,实在是下官该死!” 本世子可懒得惦记你这事,是你自己非要在本世子面前晃,提醒本世子。沐庭云腹诽了一句,他沉吟了片刻,“那你是已经查清楚霍远兄弟俩的身份了?” 一听说“霍远”,沐婉宁原本昏昏欲睡,一下子就激灵得瞌睡都醒了,她从趴在桌上个,改端正地坐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朝着冯有德滴溜溜地转,面色不善,似乎只要冯有德敢说让她不满意的话,她就会要了人的命。 “下官,下官还,还……听说霍家兄弟是拐卖来的,若是世子爷感兴趣,下官这就去查!”冯有德全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的本意是,自己上赶着给靖远侯府的兄妹俩付了饭钱,尽地主之谊,在这兄妹俩面前刷一次脸,小孩子好哄,回头兄妹俩在靖远侯面前说自己两句好话,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他因为自家女儿的原因,对沐婉宁的名字如雷贯耳,知道这郡主就是个二傻子,也听说了世子爷是个书呆子,哪里想到,居然这么难伺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