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宁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了,屋子里点着灯,她抬手摸了一把头,没有满手的泥巴了,应该是被桃枝她们洗干净了。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想从床上跳起来去找哥哥算账,肚子饿得她都没有力气了。 “桃枝,桃枝,什么时辰了?”沐婉宁躺在床上大叫。 “来了来了!”来的是梨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扑到了床边,才意识到郡主问了什么,忙道,“都戊时了,郡主是饿了吧!” 沐婉宁跟个小老太太,在梨枝的帮助下,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身后垫了个大迎枕,她指使梨枝,“你去跟世子爷说,就说我病了,发烧了,让他赶紧的过来!” 梨枝和桃枝是双胞胎姐妹,不过长相不怎么同,性格也迥异。梨枝老实,不比桃枝懂得变通,她一听沐婉宁说的这话,就一副要哭了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郡主,唇瓣都在颤抖,不敢反抗也不敢照着做。 欺主的罪名,谁能扛得起啊? 沐婉宁看着她这模样,活像自己是个街头强抢民女的混蛋,她不耐烦地朝梨枝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让桃枝去说!” “哎!” 出卖姐妹,梨枝也没有任何负罪感,她如释重负地答应了一声,踩着欢快的步子就出了内室。 桃枝正在外面摆碗筷,屋子里的动静,她听了个分明,见梨枝出来,不等她开口,就狠狠地剜了梨枝一眼,拿着托盘,二话不说地就出了门。 梨枝也不怕她不去说,桃枝比她大一刻钟,一向护着她。她不敢去,桃枝也知道,一向这种事,都是桃枝去做。梨枝也不知道桃枝是怎么去说的,反正她每次都没事。 桃枝去了前院,她是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在书院中一向有些脸面,进进出出的,很自由。二门上的小厮赶紧给她开了门,她塞了一角碎银子过去,小厮欢快地接了,恨不得她大晚上的多跑几趟。 沐庭云刚刚沐浴完,他坐在桌前挑灯夜读。大约是因为从小没了娘亲,父亲常年驻扎边关,府上的祖母虽身份尊贵但年老昏聩指望不上,他还有妹妹要护着,懂事得要比同龄人要早一些。 他没有京城贵族子弟的那种纨绔习性,相反非常自律,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都规规矩矩地来,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年到头没有个休息的时间。 今年的恩科,他都准备下场了,提前回到书院,除了不愿意看到妹妹在府中受一些人的辖制之外,还有为下场做准备的意思。 他身边连个书童都没有,只有一个奶兄为他打点一些日常,内室里的事,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世子爷!” 门外,传来桃枝的声音,他叫了一声“进”,桃枝就推门进来了,规规矩矩地在他面前行礼,口中称道,“世子爷,郡主说她病了,发烧得厉害,想请世子爷过去一趟!” 这种鬼把戏已经不知道玩了多少次了,除了第一次真的吓唬到了沐庭云之外,后面沐庭云就适应了,每次听到这种话,都会认真地看一下桃枝,见桃枝朝他点点头,沐庭云也就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一下,起身扯扯袍摆,熨帖了,才道,“走吧!” 沐庭云到的时候,沐婉宁已经扛不住饿了,坐在桌前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随着她的咀嚼一上一下,她眉眼如画,生得容貌可爱,沐庭云看到妹妹后,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一天的疲劳也跟着消散了。 他在妹妹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尽管知道妹妹是哄他过来,还是不放心,确定了才算完,“下次要哥哥过来就直说,总说自己生病发烧,这种话多好吗?” “哼!我就知道你一颗心都挂在晓蓉姐姐的身上,连我说我病了你都能够安之若素,可见你都不把我放心上了!” 沐庭云一听妹妹这话就知道不好,妹妹从小没有母亲教,外祖母和舅母疼她从来都只知道顺着,小小年纪就知道得不少,吃起醋来简直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 他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指头按了按眉心,老成持重得紧! “晓蓉姐姐的诗词做得很好吗?”沐婉宁狠狠地咽下一口食物,把口里清了空,不高兴地道,“你还跑去向她请教,你怎么不向我请教?就你这样还想下场呢,考得中才怪呢!” 考中了,就是童生。话说,有这么说自家哥哥的吗?又不是仇人,这要换个人说,沐庭云劈死她的心都有了,但自家妹妹,沐庭云有些哭笑不得,他捏着妹妹的耳朵,轻轻地捻了一下,舍不得揪,“哥哥考不中,你很高兴么?” 高不高兴的没什么,哥哥是靖远侯府世子,不走科举,也不会没饭吃,他下场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这年头,敢参加科考的贵族子弟几乎没有,只要参加了,只要不是很差,都能录,皇帝也看中。 但靖远侯世子真不用这么为难自己,当今皇帝是靠弑兄夺位上位的,太上皇也早在皇帝禅位后第二年就崩了,如今皇室里幸存下来的除了几个远支的皇叔,就剩下大长公主这个先皇的义姐,打小护着当今皇帝长大的,跟半个母亲没什么区别。 据说,大长公主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为了护着当今皇帝这个没娘的孩子,和受宠的贵妃狠狠地干过一仗,把贵妃的脸都抓花了,皇帝气怒之下,还罚了大长公主一个月的月例。 而驸马又是在那一场宫变中没了的,靖远侯府当初也是站在皇帝这边,为了支持皇帝,府上的亲兵都送给了皇帝,府上在那场宫变中被围攻的时候,大长公主亲自挂帅率领府上的老弱妇孺守住了府门。 就凭着这份交情,哪怕靖远侯府举义旗造反,皇帝都会网开一面。 倒也不是沐婉宁不希望自己兄长考上,实在是没有太多意义,她才会如此不在乎。 “喊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沐庭云笑起来,“离三月三没几天了,有没有想好要怎么玩?我听说到时候会有曲斛流觞的活动,你别到时候丢脸哦!” “嘁,附庸风雅,真以为自己读了几天书,就能够效仿那些魏晋之风,曲岸流觞,垂杨系马了?那时候的人是真心漠视功名,现在的人,皇上伯伯少开个恩科,这些读书人都能背地里骂昏君,谁不想当官?” 虽然自家外祖父是天下第一大书院的山长,但或许是看读书人看得多了,沐婉宁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总觉得,天下读书人,唯有她外祖父和大舅莫属了。 妹妹的这点心思,沐庭云岂有不知道的?他不知道听妹妹说了多少次了,他也知道,在妹妹的心里眼里,只怕也把他这个同胞的哥哥归入到了天下“无耻读书人”的行列之中,简直是比窦娥还要冤啊! “好吧,哥哥不去找晓蓉姐姐说话了,这总行了吧?”沐庭云几乎是没有骨气地就妥协了。 果然,自家妹子脸色的表情就好多了,甚至在哥哥临走的时候,难得地,语重心长地道,“哥哥,晓蓉姐姐的父兄身上没有功名,你就算再喜欢她,将来皇上伯伯都不可能会同意的,这种没有指望的事,何必一开始还动心呢?不如趁早断了这个念想!”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沐庭云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得跌倒了,他扶着门框,平息了一下心跳,又回过头来,问道,“这些话,都是你想出来的?” 沐婉宁摇摇头,将口里的汤咽下去,很直白地道,“不是,听外祖母跟外祖父说的,外祖父说不妨,云儿知道轻重,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沐婉宁学自己外祖父的口吻,学得惟妙惟肖,惹得沐庭云好笑,又无奈地摇头。 他很想吼自己妹妹一句,外祖父都知道自己心思不在这上头,妹妹一天到晚地疑神疑鬼个什么鬼?可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朝妹妹说一句重话,反而回头摸了摸妹妹的头,“那你该放心了啊!” 沐婉宁一点儿都不放心,等沐庭云走远了,她又支使桃枝,“去瞧瞧世子爷,有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