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杞在她拂袖要离开的时候拉住了她,哀求地说:“妹妹,我不是为了娉娉舍弃了你,我是真觉得爹爹太冒险了,而且是以千秋万代的臭名来冒险,不值得。”
凤栖只觉得好笑:“行吧,现在我也只有听从哥哥的。其实我也不那么怕。温凌是副枭雄的模样,本来就强过大梁的那些急功近利的懦夫,我也不觉得委屈。”
“妹妹!”
“哥哥,我不是说你。”她回头笑笑,“或许,是说‘你们’。”
晚上,一河星斗,凤栖在楼船自己住的那间舱里,听见何娉娉弹琵琶的声音,幽咽的《昭君出塞曲》,像是在嘲弄她,俄而还有哥哥的叹息声和何娉娉的劝解声。
凤栖苦笑着想,果然世间喜乐各不由人。
等她解衣打算入睡时,倒又听见门响,溶月已经困得不行了,顿时恼了,嘀咕声也挺响的:“大晚上的,又有什么事?!”到门边问:“谁呀?”
何娉娉的声音传来:“是我。”
溶月冷笑道:“如今是谁都能在郡主面前‘你你我我’的了,规矩真是越发稀松平常了!”
“开门吧。”凤栖把脱了半截的褙子又穿了回去。
何娉娉还捧着琵琶,进门深深蹲了个万福,目光依然锋利,但话语很柔和:“打扰郡主清眠了。”
“不妨事。”凤栖说,“你刚才那曲《昭君出塞》,弹得挺不错,节奏娴熟如滚珠一般,欢喜劲儿很足。”
《昭君出塞》是悲曲,影射到现在的情景,更应该是悲曲。
何娉娉看了她一眼,没接她这讥刺的话茬儿,而是说:“太子与我说了。”
“哦。”凤栖冷冷淡淡的,“还有什么事儿吗?”
何娉娉说:“他是向我卖好儿,我晓得,我没有领他这个情。”
凤栖不由嗤笑:“你领不领他的情,为什么要对我说?期望着我来求你么?不必了,我不怕去靺鞨,不怕嫁给冀王。我之宏愿,就是折冲樽俎,像古来那些和亲的公主一样为国效命。”
这个谎撒得有点亏心,凤栖的小心脏倏忽跳得快了些。
何娉娉果然笑了:“不错,燕国公主确实有宏愿。不过,和亲公主那么多,有王昭君、文成公主那样受到敬重和宠爱的,也有解忧公主那样颠沛流离的,还有宜芳公主、静乐公主那样被胡人夫君杀了祭天的。”
大概自己也知道这话不吉利,转而赔笑说:“我只是说,人不同命。”
凤栖既生气,又暗自想:这何娉娉,倒也不是寻常歌伎,不是只懂得歌舞弹唱和逢迎男人的,有几分见识和学问。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何娉娉也不爱转弯抹角,直视着她:“我母亲,想要晋王手上的那份遗折。我自己愿意替您去靺鞨和亲,只要晋王说话算话。”
凤栖问:“什么?”
何娉娉有些恼火,冷笑一声说:“燕国公主殿下,您不用什么都装糊涂!不为了这件东西,我们何家的女子,前赴后继地献出身子,献出性命,又是为什么?我这次替你,大概率就要当被祭天的宜芳公主和静乐公主了,这条命都送给了你,你还一问三不知呢?”
凤栖说:“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爹爹那只神秘的扁匣子,姐姐一辈子毫无笑意的面容,还有何琴琴脸上的刀疤……连起来,似乎有些东西在脑子里飘荡,她恍惚间有些明白,但再追问自己,却又不明白自己在乱想什么了。
何娉娉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说:“好吧,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你做这个替死鬼也没有意义。”说罢,转身就走。
可是到了门口,她迟疑着停下步子,扭头斜乜着凤栖:“我这会子还想着替你呢。但过了风陵渡,一路向涿州去,咱们可就谁也回不了头了!你必须嫁靺鞨冀王,而我……只能徒劳无功回去。你想好了?”
凤栖无法答话,也只能死死地盯着她。何娉娉的侧脸落在烛光的影子里,大片都是阴影,唯有眼眶里的泪光闪闪烁烁,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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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凤栖敲响了哥哥的门。
面对有些惺忪的凤杞,凤栖直截了当地说:“哥哥,接下来,何娉娉去并州,我去涿州?”
凤杞有些发愣,半日才答道:“对,我在并州有几个旧友。”
“作为你的外室?”
凤杞咽了口唾沫:“还要看她愿意……”
凤栖笑道:“还没过门,就宠成这样!”
她的转折来得很快:“那么,你安顿好她,不怕爹爹插手了,就再送我去涿州?”
凤杞有些尴尬,努力地直面妹妹锐利的目光,挠了挠头说:“爹爹原就不该插手……涿州四边的城池还在备战,咱们一路慢一点说得过去。”
“送往涿州的岁币和粮草是郭承恩解送的?”
“对。”
如此,慢一点是不要紧。
凤杞怕她生气,努力地抚慰她:“妹妹,我并不是不愿意帮助你,只是爹爹的法子实在太冒险了,与其将来得罪了温凌,让人问了爹爹的罪,再绑缚着你去和亲,还不如趁现在两国交好的时候,大家和和气气做个亲。你不晓得,靺鞨打仗的能耐我们这里真是比不过。章洛打了半个月才打下来的几个关隘,温凌只消三天。”
凤栖笑道:“哥哥,你不用说了,我理解你的苦心。”
她都明白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认命和姐姐何瑟瑟不一样,她深深知道前路荆棘坎坷,但必须去走,所以只能把每个步子踏稳,走出她的大道来。
至于这位哥哥,不错,往日他很宠她,但临到大事,她对他就只剩鄙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