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不急着答话,而是款款坐到父亲身侧,为他续了一杯茶,低声说:“爹爹,酒已经够多了,喝些茶养养胃。”
隔着大桌,她抬眸直视着温凌,认真地看他,从脸,到头发,到衣着,到手……一丝不乱地看。温凌怕自己局促,索性也对视过来,心里一阵狂喜,一阵春草乍生、春酒入胃般的柔绒温热;但很快,他又提醒自己:小心!这未必不是南梁的美人计!自己的目标,决不能被温柔乡糟蹋了!
他放下酒杯,撑着桌面大喇喇说:“这茶很香,我可不可以来一杯?——我的酒也够了。”
凤栖看了他一眼,说:“我们这里的点茶,估计你喝不惯。”
“我可以试试。”
凤栖在兔毫盏里调茶膏、注沸汤、运筅击拂,探手把茶盏放在桌子中间——不肯送到他旁边去,而后捏着大袖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凌探身取过茶盏,才发现黑色带紫晕的兔毫盏里,碧绿的茶汤上如堆雪般击出茶沫,而茶沫又被茶汤冲出一朵孤莲的模样,只是他取盏时粗鲁了些,莲花的一个瓣儿漫漶不清了。
“这……怎么舍得喝呢?”他捧着茶盏,开始为难。
凤栖在他欣赏点茶时,边继续给凤霈续茶,边说:“不过是一盏茶,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温凌小小地啜了一口,咂咂嘴评价道:“很香,但也有点苦涩。要加些牛羊奶更好喝,我们那里的奶茶就没有这样的涩味。”
凤栖说:“加奶不腥吗?我可喝不惯。”
温凌一笑:“那可总要慢慢习惯的。”
凤栖听他开始露骨了,小小的一点笑意也收了,木着脸问:“鄙国百年前,曾与北卢定下盟誓,约以岁币和贸易,互为兄弟之邦,但即便这样,也从未在皇室通婚。我心里也忐忑,贵国突然要和亲,有没有别的意思?”
温凌笑笑不答,又品了一口茶方道:“想必你也知道,所谓兄弟之邦,也不过利来利往。北卢早年军力强盛,打得四处披靡,树立了他的霸权。今日他也有衰落的一天,这‘大哥’么,谁不能做?我有没有别的意思?当然是有的。”
他自问自答,“滋溜滋溜”品着凤栖点的茶,不时插一句话才回归正题:“咦,这茶水不加奶,倒是越品越香了——我的意思呢,也是贵国皇帝的意思,趁北卢内乱,咱们左右夹击,我报仇雪恨,你们夺回燕云十六州,各取所需。既然盟约,自然都要拿出诚意来。”
凤栖问:“鄙国的‘诚意’是宗室女和亲,那么贵国呢?”
温凌挑眉道:“我都说了,燕云十六州呀。打下来,我们不要,都归你们,我们只要北卢皇帝的人头,祭奠我们那些枉死的族人。”
“北卢兵强马壮,一定会输?”
“一定会输。”温凌说道,“我们离北卢较近,探得的消息是北卢皇帝昏庸无能,下头权臣党争,各拥立一位皇子做太子,皇帝偏听偏宠,已经逼走了一位大皇子,而那位大皇子与舅族所在部落,已经联合造反了,北卢皇帝弃京城而往西逃亡,争位的二皇子死于乱军。燕云那片儿的易州守将郭承恩押错了宝,眼见大皇子登上皇位后就要清算,慌忙打开了关隘,邀请我们的大军进入渝关。”
他笑得扬扬,凤霈和凤栖的脑海中则都出现了江山堪舆的大图,心里都是一惊。
温凌好半日才收了笑容,目视着凤栖说:“你好像都听懂了?”
凤栖佯作不快:“怎么,你忌惮我了?”
温凌又哈哈大笑起来:“不不,这样才配得上我,我不喜欢仅有好看的脸的女人。”
凤栖冷冷说:“还不回燕云十六州,就不用想了。”
温凌倒似盘算了一下,而后才说:“那你会后悔的。”
凤栖起身福了一福:“爹爹,我觉得冀王吃饱喝足,可以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