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元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了。她迷瞪着睁了睁眼,只觉此处香气馥郁、暄暖宜人,令人身心俱泰,不由得闭了眼,准备再睡上一会儿。
又香又暖?她可没有点熏香的习惯,此处根本不是她的卧房。赵青元猛地坐起,她揉揉眼,扫了下四周,只见屋中摆设华贵非常,便想起昨夜来公主府赴宴之事,但只记得进了正殿的厅中,之后的事却没多少印象。
莫不是齐芷的寝室?她想到此节,竟鬼使神差地捧起身上的被衾,凑到鼻前闻了闻。心中未觉如何,面上却感发烧,“嘿”地一声笑出声来。
“赵将军,昨夜歇得好么?”
这一声似天鼓降下,赵青元如遭雷殛,愣怔了片晌后,才转着僵硬的脖子寻觅声源。只见齐芷已从一侧的卧榻上坐起身来,含笑看着她。赵青元从未想过齐芷这样的人也会在大白天卧在榻上,是以根本未加注意。
自己方才的猥琐之举全被她瞧去了?赵青元自觉再无面目苟存于世,但仍须留住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清白,于是两腿一蹬复又躺下,拉起被衾盖住了脸。
是梦吧?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要闭起眼来再睡一会儿就过去了。可她偏又不是那种临阵脱逃之人,躲在被中的每一息都如坐针毡。
无妨,无妨!她暗自提点自己,只需先发制人便好了,她最善先发制人了。
“殿下。”赵青元坐起身来,先是惊讶地看了一眼齐芷,又满脸疑惑地问道,“我怎么……”
“昨夜我见将军饮了酒、发了汗,想着不宜吹风,便未教人搬动,私自将你留宿于此。赵将军勿怪。”齐芷滴水不漏。
“啊,如此。”赵青元点点头,准备的话却是一个字也没用上,她脑袋此刻也似不灵了,张了张嘴,竟问道,“你没睡么?”
“昨夜是除夕。”
“失礼了。”自己非但没有守夜,还在别人的房中睡到正午?饶是赵青元再不循礼,此刻也觉汗颜了。
“一年之中,难有几次恣情纵意的时刻,何必去遵那些虚礼?”齐芷一笑,拿起手边书,躺下看了起来,说道,“这书倒好,竟将我迷住了。”
那书被齐芷卷着握在手里,赵青元也看不清是什么,但她能看清齐芷。她往日见齐芷时,对方都是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今日见她慵懒地躺在榻上,又有一番别样的旖旎。她觉得自己也被迷住了。
赵青元摆摆头,将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穿好鞋袜站起身来,对着齐芷说了声“告退”,便欲离开。
“赵将军,你很怕我么?”
赵青元停下脚步,愣了一下,问道:“我怕你什么?”
齐芷却不答了,只淡淡一笑,转过脸去看起书来。
入夜时分,赵青元盘着腿儿坐在院中卧石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会远远瞧见,颠颠地跑来,道:“主子,这大冷天儿的,你坐这做什么?别冻出病来。”
“去!”赵青元笑骂道,“我悟道呢。待我得了道,也带着你这鸡犬一起升天。”
“你悟的什么道?”
常会未说话,这声音是从院子一侧的墙上传来的。他俩人皆是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少女正坐在墙头之上。她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垂下,正言笑晏晏地望向这边。
她牙齿如此洁白整齐,齿若编贝不足形容;她笑容如此明媚动人,巧笑倩兮不足形容;她身形如此矫健潇洒,婉若游龙不足形容。月色如此明亮,也要为她作衬。
“夜叉!”赵青元心中一喜,撇下常会跑了过去。
“你上得来么?”夜叉说着,向她伸出了手。
“自然!”赵青元后退几步,猛然发力,在墙面上蹬了几下,也翻上墙头,坐在她身边,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可知这是哪?”
“你道我是江湖草莽,字也不识得?我便是想去皇宫里转转,谁又能拦我?”夜叉抽回了手。
“胡吹!”赵青元笑道,“我这便喊铜鼎卫来将你捉走。”
本朝撤十六卫,改由执昼卫、执午卫、执宵卫负责禁宫安全,金鼎卫、银鼎卫、铜鼎卫掌典京中治安。撤去可遥领天下军府的卫将军,以防内外同哗;把本该在属地兵农合一的兵马聚拢京畿、拱卫上京,以防国都沦丧;重镇、关塞的将领三年一换,以防藩镇作乱。这算是好的兵制么?
抛开钱粮去谈军制,其荒谬程度,不啻纸上谈兵。如屹国土地沃腴、商路通达,可谓富庶非常,是以只需以钱财、爵位相诱,便有人愿来投军,其国兵制自以招募为要。
而朔国地势极北,其境内严寒,多有冻土,秋冬时常颗粒无收,国人皆避兵役。于是其国便按壮丁占比,在国内分配军户,一户赐一地自行供养。一人入籍,终身为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祖祖辈辈,永不脱籍。其国如此形势,在三国的竞争中自然是危如累卵的,而它能存续至今,除其土地贫瘠、无人觊觎外,还因其国内存在一种颇具影响力的宗教。宗教为皇权服务,这又是统治者之高明了。
反观我朝,军权与皇权高度对接,似是极好。壮丁入伍,妇女耕织,女性的地位也有了空前的提升。为了避免税收上的损耗与贪墨,甚至专门添置了新的官制“纳田”,由纳田所征的粮钱,不入税库,直接供养三军。
本朝善用折中之法来解决弊政,这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但却留有诸多遗患。此时不表这些大煞风景之事,少女间的私语,显然更值得倾听。能伴月下女,谁肯入朱阁?
“你喊来便是。”夜叉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交到赵青元手上,道,“赵青元,新年好。”
赵青元早已受够了那些拜年时的陈词滥调,只觉唯有夜叉的这句祝福最是真挚动人,她也对着夜叉一笑,道:“新年好。”说着用手打开锦盒,刚看一眼,便惊呼着甩了出去。
夜叉一手去捞锦盒,一手托在赵青元腰上防她跌下。她身手果然极好,两样都没失。夜叉惊讶地看向赵青元,赵青元也如此看她,两人目光最终汇聚在在小盒里的事物上——一条正在蠕动的、长满白毛的虫子。
“你,你送我一条虫子?”赵青元难以置信。
“真不识货。这可不是普通的虫子,是白毛蛊。”
且说那夜叉的师父与高神医分道扬镳后,便一心扑在了毒经巫蛊之上。可毒与蛊,说到底是害人的东西,与她先前的医者仁心背道而驰。她另辟蹊径,苦心钻研,竟创出一套以药喂蛊、以蛊入药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