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陵王府中的回廊上,灯火渐熄。
昨晚被梦境困扰的,除了沈疏嫣,还有一人。
梦中他身处北疆,四下荒凉,风沙漫天。冬日的北疆荒芜一片,偶有几促杂草丛生,草上覆盖着一团团白雪,风沙中夹杂着雪粒,随风四处扑打。
北疆的景致谢云祁再熟悉不过,梦里他身披战甲,孤身一人坐于石上,他的身后是北疆大营,脸上是少有的落寞神情,眼角微湿,手中似握着什么东西,如珍宝般护着,却看不真切。
梦境灰暗,北疆的风沙呼啸声不绝于耳,犹如身临其境般,就那么吹了一夜。谢云祁身在梦中,多次想要看清“自己”手里握的是什么,却始终看不清楚,直到天蒙蒙亮时,才骤然从梦中惊醒。
谢云祁坐于榻上,未留意到额角渗出的涔涔冷汗,脑中莫名回想起昨晚宫宴之事,还有沈家女扑进自己怀里时,他眼前所见的一切,琉园中的花红柳绿、周围众人的明艳衣着、还有那漫天的绚烂烟火,皆是五彩斑斓。
然两人分离之后,他的眼前便立时恢复成了原样,四下皆是灰黑一片。
那位沈家女,当真有几分邪性。
外加昨夜这扰人的梦境,倒是少有的令他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天边晨光破云而出,金色的朝阳洒落下来,给初冬的寒气添了一丝温暖,今日又是个舒朗的好天气。
陵王府的前院中,仆从们正在洒扫落叶,擦拭回廊,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只是未见到陵王练剑的身影,有几分奇怪。
陵王殿下素来勤谨修身,严于律己。往日里不论身处王府或是军中,每日皆于卯时起身,而后在院中练剑,一年四季,风雪无阻,从未间断。
今日不知何故,已到辰时,都未见陵王起身。府中下人虽奇怪,却也无人敢多问,只径自做好自己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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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王府中一切尚且井然有序,然上京城中,可是如同炸了锅一般。
昨夜宫宴闹了那么一出,今早的上京民众,可不又有瓜可吃了。
上京的传言向来是以夸张,虚幻、玄乎其玄著称。原本流传出的消息是“昨夜庆功宴,陵王殿下英勇救了差点失足落水的永安侯府千金”,但是传来传去,不知怎么的,就逐渐演变成了“永安侯府千金为勾引陵王殿下,假装落水,故意往陵王怀里扑去”。
更有甚者,将昨晚庆功宴之事和先前永安侯府千金被退婚一事无故联系在一起,又编出了个“永安侯府千金水性杨花,作风不检点,在京中广撒网,只求能嫁出去”的最新版本。
目前,上京民众皆以为第二版的可信度最高。
说侯府千金水性杨花、蓄意勾引、作风不检,这些都有人信,但为了嫁出去,而蓄意勾引陵王,这就不太可信了。
那陵王殿下什么性子,上京吃瓜民众还是清楚的,多年稳居上京勋贵高岭之花排行榜,榜首!且多年无人可撼动其地位!
这回的热闹一出,大家倒不是想听侯府千金的丑闻了,而是等着看那位陵王殿下会做何反应了。
是会将那侯府千金言语羞辱一番,还是会借机打压永安侯府,亦或是不理不睬直接远走北疆,又或者,真会纳了沈家女,入王府做个侧妃或妾氏……
一时间流言四起,就差开个赌局,供大家加码下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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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倒是久未如此热闹过了,许是昨日之事闹得太大,今日便是宫中,都已传开了。
各宫嫔妃明面上虽不敢多说,暗地里可没少议论。
昨日庆功宴,各家可是都有女眷入宫的,皇后、淑妃暗地里较劲,各宫嫔妃心思各异,哪个不想往陵王府中塞进自己的人。却没想千算万算,自己的人没塞进去,昨儿倒是闹了那么一出,生生让永安侯府的嫡女占了便宜。
不过遇上陵王殿下,这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单从陵王昨日的眼神来看,多数人都不看好此事。这永安侯府的嫡女论身世样貌,倒也算配得上陵王,但她刚被退婚不久,上京的流言蜚语都未平息,这等名声不佳的女子,怎配作陵王妃?且还有萧家和姜家以及其他群敌环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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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群众虽热闹开心,但身处流言中心的沈家却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
永安侯中,沈良辅正焦急地在前厅中来回踱着步子,梅姨娘安静地立在一旁,不敢发声,她知今日侯爷已是气急败坏。
沈良辅自是恼怒,他早先已是千叮万嘱过阿嫣,叫她在庆功宴当日,必要谨慎低调,小心行事,可这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今阿嫣尚在病中,他也不忍责骂,为今之计,只能急中生智,一起想个对策,好度过难关。
沈良辅今日也无心思上朝,特告了假,静待府中,只等阿嫣醒来,他好将事情的始末询问清楚,父女两人再商议出个对策。
沈良辅未等到女儿睡醒,却先等来了范家人上门。
……
一炷香后,范家人离去,沈疏嫣缓步走入厅中,身上病痛虽已好了大半,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弱不禁风,只柔柔弱弱地唤了声:“父亲、姨娘。”
屋内丫鬟侍从皆被遣退,早上尚是晨光明媚的天气,午后却忽然变天刮起了北风,四下静声一片,只余屋外北风瑟瑟。
沈疏嫣有些意外,父亲虽素来对自己宠爱有佳,但父亲做人做事向来讲究正直不阿,最不喜上京的流言蜚语。沈疏嫣虽未派人出去打听,但多少也能猜到,昨日之事,京中流言定是传得不大好听。
往常沈疏嫣若是犯错,父亲虽不忍重重责罚,但高声训斥,定是有的,今日倒有几分反常。
沈疏嫣又觑了眼立在雕花圈椅后的梅姨娘,只见她敛眉低头,神色比往常还要恭敬几分,连看都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
今日的气氛有些古怪,沈疏嫣想着,不过也依言缓缓坐下。
昨日宫宴虽出了岔子,但错不在她,大不了就是多在云轩阁中待上几月,禁足府上,足不出户便是,只待这阵风头过去,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