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悄然而至,一周多的时间里,林少安都没有再见到容倾。
她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小白车停在原来的位置,可车窗从来没有为她摇下来,隔着窗从外边什么也看不见。
她总会摸摸口袋,从旁边默默经过,带着愧疚踏上205路。即便她真的很想再见到她,可爸爸说过:如果什么都不能为对方做,总是去打扰别人是不礼貌的。
不过这几天,她只要一有钱就会省下来一部分。会放弃一些喜欢的零食,会“拒绝”其他的出租车,会对天桥下乞讨的老爷爷说对不起。
她想把能省下的钱全部留给小白车,这是她不到七岁的偏心。
等她有钱打车了,就可以继续照顾小白车的生意了,就可以再见到容倾了。因此,她每存下一点钱,就会高兴一点。
生活好像又有了值得期待的事。
周四这天晚上,林少安像往常一样蹲在猫窝旁边摸了摸柔软的猫毛,小泥巴好像比平时都要高兴,在她身边多打了几个滚。
墙上的灯光摇曳,她忽然浑身僵硬,看着自己小小的影子逐渐吞没在慢慢靠近的黑影里,喉头不由得哽咽一下,瑟瑟回过头。
“周叔叔……”
树丛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阴森森地可怖味道,小泥巴喵呜一声逃走了。
可惜,她没能逃走。
雪,又下了一夜。
“喂,请问是林少安妈妈吗?安安今天怎么还没来上学?”
艾茜心里一惊,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她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了一整夜,并不知道林少安没去上学的事。
看见玄关处鞋子还在,想来应该是还在家里。她沉默片刻,看了眼沙发上的周子扬,压低了声音回应道:“她有点感冒,今天就不来学校了,忙着带孩子看病忘了跟您请假,不好意思。”
挂断电话后,艾茜还是小心试探了一句:“子扬,看见林少安了吗?”
周子扬丝毫没有理睬的意思,背靠沙发,脚踩着茶几,挥霍着醉意,边打游戏边骂着脏话,情绪显然非常不悦。
一旁的向雪梅低了低头,目光飞速回避,抱着菜篮去了厨房。
艾茜只好自己四处寻找,翻遍了柜子和大号的行李箱,翻遍了林少安曾经被关锁过的每一个空间,都无果。直到路过洗衣房时,才无意间听见洗衣机里有响声。
她不由得心里一紧,迈着迟疑地步子去查看,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孩子小小一个蜷缩在里头,脸色苍白,睡得很沉,浑身湿透了,还有满头的洗衣粉。
“漾漾!”
“妈妈……”
林少安听到妈妈的低呼,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她隐约记得昨晚是周叔叔把她扔进来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理解过周叔叔的一切行为。
这次的起因不过是因为两件衣服,她只是看向阿姨太辛苦,想帮帮忙而已,没想到周叔叔昨晚发现洗好的衣服以后会大发雷霆,嘴里吼着什么“只能干洗”,她听不懂。
艾茜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孩子还清醒,洗衣机没有关死,也没有启动过的痕迹。
刚伸手打算抱出林少安,周子扬醉醺醺进来,看见她发现了林少安,也丝毫没有半点愧疚和不安的神情,旁若无人地洗了手,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甩甩了手上的水,溅洒在她脸上。
“怎么?心疼了?”
艾茜退后一步,松开了林少安的手。
被松开的那一刻,瘦小手的重重砸落在洗衣机口,手腕撞得很疼,林少安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那双本望着妈妈的眼睛,慢慢垂落了。
她又勉强地笑了笑:“这样洗完澡,就不用再洗衣服了。妈妈,我是不是很聪明?”
艾茜紧捏着拳,嘴里咬出一丝血腥,蔓延至红眼,偏过头,没有理她。
周子扬冷笑一声,踢门而出。
向雪梅见两人都上了楼,赶紧把林少安抱出了洗衣机,让她自己洗了个澡,给她拿来了干净衣服,还冲泡了一杯板蓝根给她,叮嘱她千万不能感冒,唠叨着上次偷偷带她去医院,耽误了给周子扬做饭,害得她差点被解雇。
林少安沉默不语,抱着大玻璃杯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完了,然后乖乖钻进被窝里捂了一身汗。
到晚上,向阿姨悄悄给她煮了一碗热馄饨,她在向阿姨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半,心里还惦记着小泥巴。
“放心吧,小猫我偷偷替你喂过了。”
听了这句话,她才抱着碗狼吞虎咽起来,把汤都喝了个干净。
向阿姨含着泪,一遍一遍摸着她的头:“菩萨保佑,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啊,可怜的孩子……别怪阿姨……”
她一声不吭地趴回被子里,忍着没有让眼泪偷跑出来。她不想听懂,不管是妈妈的沉默还是向阿姨的无奈,她都不想懂。
她还不到七岁,她可以不懂。
这个长夜,林少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和爸爸妈妈围在餐桌上吃晚饭,她不喜欢吃胡萝卜,妈妈就用特别的模具把它们切成一颗颗小星星。爸爸舀起一勺胡萝卜,一边往她嘴里送,一遍大喊着:“芝麻开门!”,她努力张开大嘴巴,像一只小老虎,啊呜一口把小星星全部吃掉。
后来,爸爸说要玩捉迷藏,她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了十,再睁开的时候,就到了一片荒地,灰色的石碑,惨烈的哀嚎,白色的碎纸片雪一样飞扬,落在她身上,把她浑身上下都裹成了白色。
“爸爸!爸爸!”
她喊得声嘶力竭,她知道爸爸就在那个大黑箱子里。可妈妈变成了恶魔,抓着她不让她去找爸爸。
她的爸爸,再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忽然跳出来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