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凝蹲下理了理她的围巾,她吓得后退一步:“不冷……”
一旁的保安大爷见了,也忍不住说道两声:“这么冷的天,娃儿帽子都没有一个,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想的,别的娃都有……”
林少安很失落,没有帽子有不是她的错。不过也许等哪天她的头上也有伤了,她就会有帽子了,她的围巾就是这么来的。
徐书凝叹声摇了摇头,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捂在手心呵了口热气搓了搓:“好了,先跟老师进教室吧。”
林少安觉得心里闷闷的,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用了点力把手从徐老师手心里挣脱了出来,揣在口袋里。
今天的美术课上,老师教她们用彩纸折了千纸鹤,说要拿回家送给最爱的人。林少安折得很快,就连最难的折千纸鹤脖子的部分她也很快做好了,但她不知道要送给谁,这比折好千纸鹤更难。
语文课上,她们学习了一个关于藏羚羊保护的故事:
游客遇到了正在觅食的藏羚羊,慷慨了拿出了车里的食物和水,藏羚羊却被当地居民粗鲁地赶走。当游客质问居民为什么要这么做时,居民说:
“比饥饿更危险的事,是让它们相信人类是善良的。”
她听着徐老师把其中的道理娓娓道来,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早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大人。
下午四点半,走廊上已经陆陆续续涌来了家长的身影,这是学校给一年级小朋友的特权,特殊天气,家长可以入校接送。
林少安没有人来接,她本来可以混在人群里悄悄走掉,显得自己不那么特例,可徐书凝叫她放学后留下来,她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和老师面面相对,眼睁睁看着窗外越来越空旷的操场,窘迫地捏着书包。
“今天美术课折了千纸鹤吧?安安要把它送给妈妈吗?”
林少安抿了抿唇,迟疑了片刻,还是睁着双诚恳的眼睛点了点头:“嗯!妈妈!”
徐书凝意味深长地沉默两秒,显然对这个答案存疑,而后又问她:“妈妈平时都是几点叫你起床?”
她一声不吭。
“好吧,那你先告诉老师,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她的小拳头捏得更紧了,被徐书凝牵起的时候,还不由得颤动了一下,缩回了袖子里。
就像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东西,或者是一双沉溺于黑夜的眼睛突然被强光照射。
躲开和逃避,是一种本能。
“打球的时候受伤的。”
她想,她没撒谎。
只是和体育课上看到的高年级哥哥姐姐打的球都不一样,那项运动叫室内高尔夫。
而她,要扮演那个球。
事实上,有很多大人问过她这个问题,邻居,老师,甚至是警察。她有时候会说是荡秋千摔的,有时候也会说是在公园被陌生的小朋友打的,那些大人最后也都会相信她的谎言,关心和追问也会到此而至。
徐老师此刻的神情,亦如从前她骗过的所有大人一样,眉头会皱起,嘴唇会紧闭成一条直线,眼睛里也是一样她看不懂的复杂。
她低头回避了这个眼神。
走廊上恰巧经过两个老师,鞋跟踢踏地面的声音莫名带给她强烈的紧迫感,细碎的口语像夏天灯罩边赶不走的蚊虫。
“又是那孩子吧,从开学到现在,就没人接送过,这种天气都让孩子一个人上学,家长心也太大了,才六岁啊……”
“可不是嘛!听说啊,是爸爸死的早,妈妈又再婚了,为了点钱嫁给了一个又爱酗酒又爱赌博的富二代,”另一个老师摇了摇头,而后一脸同情的透过窗户看了眼林少安:“看上去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听说上次体检指标没一项合格的,哎,第一次当班就碰上这么个家庭,小徐也是够倒霉的……”
林少安抱着比自己肥大许多的书包,把头埋得更低了。
等廊外安静下来,徐老师才继续问她:“安安,妈妈和叔叔对你好吗?有没有打过你?你不要怕,跟老师说实话。”
“没有打过我,叔叔对我很好,我不小心把饭碗打碎,妈妈让我罚站,叔叔还会拦着妈妈。”
林少安每到这时候口齿就异常伶俐,眼神没有一刻躲闪,回答得也毫无漏洞,甚至是真实。
徐书凝愣住,沉吟了片刻,最后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嗯,老师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林少安松了一口气,背起书包跑出了教室,好像是逃过一劫,可刚出教室门她就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徐书凝几秒钟。
其实有些时候,她真的希望大人们没有相信她的谎言。不过几秒钟停留后,她还是一言不发地跑掉了。
更多时候,她习惯对大人失望。
出了校门后,林少安沿着灌木林独自晃悠,叶片上还残留了一些结冰,运气好的话,会找到有完整经络的叶片状冰块。孩子们最喜欢拿着这东西假装是水晶饰品放在手心玩弄,可她今天来得太晚了,好看的“饰品”早就被其他孩子抢完了。
人行道上的厚雪也被铲过了,她太矮,又够不到灌木丛上的积雪,只能摇摇枝丫,让雪落下来一些,接到一点就久久捧在手心里,小手被冻得通红也不丢弃,或许小孩子都是不怕冷的。
她路过甜品店,看见同班的一个男同学跟爸爸妈妈一起坐在橱窗里吃蛋糕喝奶茶。
她停留了一会儿,目光也贪恋了一会儿。
店里刚好又跑出来一个穿校服女生,一手提着小蛋糕盒子,一手拉着一个男人往灌木丛靠近,指着上面的积雪说:“爸爸,我想捏个雪球!”说完,男人就把女孩高高抱了起来,卡通手套在丰厚的雪堆里捧起一大捧。
林少安突然觉得手心被冻得有点疼,默默放掉了手里残存的碎雪。
“爸爸,路灯亮了耶!”
“是啊,天黑了,我们该回家了。”
她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一路埋着头往前走,捂住了冻得发红的耳朵。
车辆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刮来一阵阵凛冽寒风,目之所及,只有街道上过往人群踩出来的薄冰残雪,黑污污像淤泥一样。
她没有抬头,不知道路灯有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