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燃的预想中，顾凌霄对自己发火也好、冷言冷语也罢，反正只要不恼羞成怒到杀他灭口，都完全无所谓，自己应付完他走人便是。

可是，他竟然，哭！

顾凌霄在戚燃的心里，抛开人品不说，性格一直是沉默坚韧的。打碎他的骨头，他只会咬牙和血吞进去，欺辱嘲弄他，他只会默默隐忍直到有实力反击，软弱的情绪像是早已随着他的七情六欲被一起剔除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他面前哭？

戚燃呆立在原地，人已经傻了。

见他不动了，顾凌霄红着眼睛，撩开被子开始一件件的穿衣服，明明他现在神智清醒，完全可以用法咒直接穿好，非要跟受气小媳妇似的，边吸鼻子边往身上套。

偏偏他长了张精致漂亮的脸孔，竟还硬生生让他做出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情态。

穿完后他走到戚燃的面前，抬手一把搂住了戚燃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沙哑道：“戚燃，对不起。”

戚燃猛然被他抱住，整个人都被顾凌霄身上清冷的淡香包裹，而且明明顾凌霄比他高了几寸，却像是依偎在了自己的怀中。

戚燃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快要坏掉了，理不清凌乱的思绪，也想不起是不是该先推开顾凌霄，只能抓着其中一个点：“你在道歉？道什么歉？”

“戚燃，我想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要换掉听雪，”顾凌霄在戚燃耳边闷声道，“听雪断了之后，我本命灵剑的位置一直空悬，只因我想找法子将听雪复原……而复原后，或许你就会回来。”

“回来？”戚燃无法理解，“回来做什么？继续做个摆设？顾凌霄，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顾凌霄垂下眼睛，遮住百转千回的思索，慢慢地道：“戚燃，我将你当做……亲人。”

“亲人？”戚燃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重复道。

戚燃没有过亲人。他自小流浪街头，有记忆起就一直颠沛流离，还好天生还有张算是清秀可爱的脸，快饿死时总能得到救济，但那时凡俗世道混乱，几次被收养后都最终被赶出家门，直到云灯真人将他带回剑宗。

在剑宗的日子里，师门长辈兄弟们对他着实不薄，但即便如沈凇月于他已是如兄如父，也都从不会拿什么家人之类的来类比，大抵是因对修道之人来说，亲人这个概念往往代表着世俗牵绊，还不如师门一脉相承的纽带来得深刻牢固。

大家都想斩断尘缘，可是戚燃从小到大，却始终都无法割舍自己对亲人的渴望。父母也好、兄弟也罢，从此能将如同在世间杨柳飞絮般的自己轻轻拴住，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始终需要他、等待他。

当听到顾凌霄将“亲人”这两个字说出口时，戚燃无可抑制的动摇了。

若真是如此……那或许顾凌霄反复对他说的“不愿你再受任何伤害”，并不是为了更换本命灵剑而做的搪塞？

顾凌霄往后退了两步，取出前几日他一直背在身后那柄剑。

戚燃一直以为那是他新得的古剑轩辕，不料顾凌霄在他面前一点点打开包裹仔细的墨梅雪蚕丝缎子，里面是已成凡铁的霜白长剑。

长长的裂痕横亘在剑身中央，原本该是断成两截的样子，不知用什么法子给接好了，连一枚枚细小颗粒也完好的嵌了进去。

顾凌霄打开听雪给戚燃看了一眼后，便仔细叠好缎子收了起来，紧接着又从储物囊中抽出了一把宽背铸铜长剑：“我只需要听雪就够了，这柄轩辕剑于我并不那么重要，戚燃，你收下吧，当做我的赔礼。”

这柄传说中可以沟通天地的绝世古剑，顾凌霄几经周折才终于拿到，就这么被他递过来，戚燃看一眼都觉得烫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戚燃最大的心结骤然失去了立足之处，有点无措，却再也无法保持对顾凌霄的冷脸，“自己收着吧，给我做什么！”

顾凌霄却道：“那你可有什么想要之物？我去寻来给你，只要你愿原谅我，继续与我同行。”

与顾凌霄同行？戚燃干巴巴地道：“这个就……还是算了吧！顾凌霄，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与你的行程恐怕是对不上的。”

顾凌霄沉着地道：“你是否是想查找当年剑宗覆灭的真相？那或许你可以随我一起回上玄宗。”

顾凌霄往日里好几天都蹦不出三句话，这时一段段的倒是层层推进，“有把剑你应当会感兴趣，在剑宗遗址正式开放成为试炼之地前，长老玄真曾主动请缨，亲自带队来进行过一轮清扫，拾得的法宝中竟有一把灵剑完好无损，其剑柄以云月纹路作为装饰——”

莫不是沈凇月的本命灵剑？戚燃追问道：“那剑现在呢？还在库房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