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族人最喜欢的地方,阳光最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晒得一身皮毛锃亮锃亮。
宋宴低声道:“也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扶枝两步走到他身旁,淡青色灵力一点他身上,斟酌道:“你如今还需静养,须静心,不宜大怒大悲。”
宋长乐:“你还是继续睡吧。”
扶枝沉吟一瞬,道:“既然醒了,想吃些东西吗?也昏睡一日了。”
宋宴犹豫着点头,说:“好。”他偷偷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宋长乐凑过去和扶枝大声说悄悄话:“可是烤乳鸽和叫花鸡我们都吃完了呀?他喝西北风吗?”
扶枝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不,伤患只能喝白粥。”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拿出碗朴实无华的白粥,去油去盐,寡淡却健康。
听完全程的虞枕风忽然伸手,轻巧地抵住碗底,手指轻轻一碰扶枝。
他望向少女,笑道:“我来温粥。”
姐姐在这人身上花的灵力够多了。温粥这种琐碎小事由他来。
虞枕风心里冷淡地想,她做的足够了。
扶枝一笑,依言松开手。
枕风一眼看出来她要做什么,好默契。
少年人手上暗红灵光一闪而逝,凉下来的粥登时热气腾腾冒白雾。他走了几步,背对着扶枝,面无表情递到宋宴面前。
宋宴没力气化成人形,双爪小心接过这碗烫粥,别扭道:“谢谢。”
虞枕风看他拿稳了,利落直起身,衣袖带风回到扶枝身边。
宋长乐回忆起她刚刚大快朵颐的脆乳鸽、叫花鸡、草莓汁,再瞄一眼宋宴手里白惨惨的清粥,嘴角扭曲。
不能笑。
宋宴半碗粥下肚,整个人暖和起来。半响,他忽然道:“对不起。”
宋长乐皱眉:“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好好喝你的粥。”
银松鼠嘴边的绒毛滑稽地沾了些粥沫,目光却清醒而哀怮。他说:“其实我比所有人都要早发现那两个贼人。”
“当时他们在谷外徘徊,但‘白壁’挡住了他们。你知道我修行擅隐匿、刺探,他们藏得很好,但我还是发现了他们。”
宋宴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寻常清晨。树叶摇动,他高高地倚在树枝上,忽然“咦”了一声。
“谁?”他警觉地直起身来,冰蓝眼瞳骤然浮现出两轮金日,映出谷外鬼鬼祟祟的两人。
脸上带刀疤的壮汉低声道:“老林,好了没?”
老林紧张地看着手上的罗盘,碎碎念:“别催别催!罗盘上就是这儿!我的寻宝盘从未出错,但是为什么,这全是白雾?”
刀疤脸不耐烦地“啧”一声,“行不行?我听说,这白雾会吃人。进去了,出不来!”
老林神神秘秘道:“蠢东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雾,过会儿会散,咱们在它合拢之前把宝贝捞到手就跑,不就成了?”
刀疤脸皱眉:“那你快点!找到入口没?”
老林正要骂人,忽然欢呼一声:“这边!”
两人狂喜着冲向谷口,却被谷口的杀阵撞了回去,惨叫一声。
宋宴居高临下地看着下边两人,冷笑一声:“愚蠢。”他摘掉飘落到他头顶的树叶,心里索然无味。
宵小之辈,总是蠢得千篇一律。
“然后呢?”
宋长乐脸上冷硬如冰,手里捅火堆的木棍咔嚓一声断了。
宋宴哑声道:“再然后,我回家睡觉,睡到一半,娘亲摇醒了我。她让我躲起来。”
她温柔地吻过他额头,笑道:“宴宴,藏好。之后娘亲来找你。”
宋长乐呼吸一停。
怪不得、怪不得,他修为在族中不算顶尖,却撑到了最后。宋宴由他娘亲一手带大,平时眼高于顶,却对他娘亲言听计从,什么都答应,从不多问。……而他的隐匿之术是族中最好的。
宋宴冰蓝的眼睛紧紧闭起来,喃喃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明明那时……要是我警惕一点,回去告诉族人提前……”
宋长乐忽然站起来,气势汹汹地一拍他松鼠头:“没有要是!你没错,错的是心怀鬼胎的贼人!”她一巴掌差点把宋宴爪子间的半碗粥拍掉,顿了顿,语气又柔下来:“我们要往前走。”
扶枝帮忙扶了扶摇摇欲坠的粥碗,道:“对。先喝粥吧,该凉了。”
宋宴咬了咬牙,闷头把粥灌进嘴里。
她们说得对。先把身体养好,才能提复仇的事。
柴火“哔剥”爆了一声。
虞枕风理了理衣袖,曼声道:“诸位,谈了这么久,不累?夜深了,该歇息了。”
他不介意继续在这当木桩听无聊故事,但姐姐累了一天,她该休息了。
扶枝被一提醒,才发现时间竟已过去许久。她拍拍宋长乐肩膀,轻声道:“先歇息吧。”
宋长乐与宋宴沉默着点头。
扶枝从储物袋里掏出张柔软的小毯子,嫩黄毛绒,正中间是一尾活泼的吐泡泡小鲤鱼。她递给小松鼠,弯腰摸摸她的头:“晚安。”
*
篝火灭了,昏沉沉的天幕盖下来。天地间只闻寥落的虫鸣,极黑极静。
宋长乐无声地张开眼睛,翻了个身。
她两眼空空地望着苍穹,半响拉着毯子辗转反侧。
“——长乐,睡不着吗?”她身后忽然低低地响了一道气音。
宋长乐一惊,犹豫片刻,翻过身去,望见少女湖水似的眼睛。她可以夜视,但扶枝的眼睛亮得宛如落满星子,她轻而易举地碰上少女的目光。
当时她愿意相信她,也有这眼睛的原因。
——她小动物似灵敏的直觉告诉她,眼神这么干净澄净的人,不是坏人。
宋长乐点头。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扶枝无声地掀开毯子。她回首望了一眼,虞枕风闲闲地倚在树干上,身姿挺拔,侧脸融入溶溶夜色中。他察觉到她视线,忽然遥遥望过来。
扶枝一笑,碰了碰左耳上的耳坠,【枕风,你休息。换我守夜。】
少年衣袂一动,回道:【姐姐不累?你休息吧,我守着就好。】
扶枝将毯子叠好,朝他扬了扬,示意道:【快来。我与长乐秉烛夜谈。】她笑了一声。
虞枕风瞬影无声过来,皱了皱眉,【她不用睡觉?】
聊什么聊,有什么好聊的!
扶枝将犹带体温的小毯子递到他手里,笑道:【法诀清洗过了,你将就一下。我只带了三条毯子。】长乐变回人形,一条毯子明显不够她和宋宴两人分。
虞枕风指尖触到少女的温度,瑟缩了一下。他安静片刻,道:【姐姐休息够了吗?】
扶枝点头,下巴点了点理好的地方:去睡。
虞枕风犹豫一瞬,乖乖躺好,展开柔软的毯子盖得整整齐齐,纤长浓密的睫毛覆下眼睑。
扶枝笑笑,无声道:好梦。
她回头,与宋长乐眼巴巴的眼神对上。
宋长乐学着她,声音压得极低,气音飘飘忽忽,宛如怨鬼低泣:
“姐姐……你可算想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