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剖丹、断刀,她会一笔一笔地清算,但这些与他无关。
她余光掠过少年净如新雪的侧脸。
何必脏了他的手?
虞枕风定定地看了她两秒,转回头去,扬起下巴喝奶。少年人侧脸线条精致而流畅,喉结微微滚动,把喝空的瓶子放回原位,道:“姐姐要帮忙的话,随时来找我。”
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一寸寸捏碎神魂、灰飞烟灭,他都擅长。
——只是,他们现在,算什么?
虞枕风目光安静地掠过扶枝,少女惬意放松,察觉到他视线,侧头眼神明亮地看他:“枕风?怎么啦?”
“没事,”他微微一笑,“姐姐吃松糕吗?”
扶枝从善如流地接过,两人手指一触即分。
少女吃相优雅,眼睛满足地半眯起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上沾着的椰丝。
虞枕风心跳一轻。……他刚刚,碰过她手指。
他的指尖开始发烫。
扶枝却已低头,兴高采烈地继续挑糕点,目光梭巡一圈后,她眼睛一亮,正准备去拿,身旁的少年比她先伸出了手。
“姐姐,给。”
虞枕风语气乖巧,眼睛黑而圆,扶枝忽然想起她游历时路边偶遇的黑猫——皮毛柔软,尾巴轻轻缠住她手腕软声撒娇。
真可爱。
扶枝一笑,没接过来,转而拿了另外的,“你吃吧。”
不能和猫猫抢吃的。
虞枕风:“……”
女孩子的眼睛明亮坦荡,仿佛一掬清凌凌的山泉。
——他喊她“姐姐”,她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弟弟”,毫不吝啬地递给他柔软滚烫的真心。
在寒冬深雪里呆久了,忽然被热气一熏,会浑身刺痛。
虞枕风看着手心里冒着热气的点心。
软、滑、烫。
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霎时溅开,热意烫得他舌尖瑟缩一下。
——他一边恐惧,一边渴求。
鸦羽似的眼睫乌压压地垂着,少年人一言不发。
他怕他太用力,手里捉着的光会碎。
扶枝正吹着风吃糕点,忽然听见虞枕风问道:“姐姐,你纸条上写的,‘月亮会向我而来’,是什么意思?”
扶枝手一顿,掩藏在乌发的耳尖悄悄地红了。
好羞耻!
她写纸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话本”里的剧情。它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魔头虞枕风一生都在失去,所追逐的人、物最终全都离他而去,他孤零零地立于冰雪之上,可恨又可悲。
扶枝心想凭什么,喜欢的东西一件都捉不住,是我也气死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写下了那句话。
扶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话本”里奇奇怪怪的“她是虞枕风的白月光”,感觉这话就是在暗示什么,立刻就想划掉,又犹豫起来。
——算了。
新年祝福就要真心实意,她是真的希望枕风能得偿所愿,不用跑断腿去追逐什么还追不到,喜欢渴求的东西会朝他而去,他伸手接住就好。
如果“话本”是真的,未免也太惨了。
扶枝放下手里的云片糕,侧头笑道:“就是希望你心想事成的意思。”她下巴点点铺了半张毯子的早餐小吃,“快吃呀,别顾着说。”
她望着低头挑糕点的少年,心想:世上有趣快乐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希望他能都试一试、尝一尝,不至于困于一隅之地想不开。
少年人就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随心恣意,怎么开心怎么来。
她手指卷了卷发梢,笑眯眯地瞥了眼虞枕风。他今日穿的另一套,是明亮干净的浅黄窄袖袍衫,绣了生动的海棠花枝纹,出落得极好看。
——与毛茸茸的小黄鸭很搭。
扶枝想起他上来时欲言又止的表情,边吃云片糕边笑。
虞枕风:“姐姐笑什么?”
扶枝:“没什么,想起高兴的事。”
她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问道:“枕风,落鹤秘境应当会限制修为,你压制修为的话,会不会……”
虞枕风摇摇头,说:“我没事。姐姐不用担心我。”
扶枝放下心来,辨认了一下四周:“我们还有一盏茶左右到。”
落鹤秘境与听风楼相距不远,乘着毯子慢慢飞半天就到了,扶枝干脆当成是出来踏青,特地准备了一堆好吃的,边吃边聊。
她边喝椰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话本”里,白意被入魔的虞枕风撞上,险些殒命,季青临拼着重伤英雄救美,抱着白意成功逃脱。修养几天之后,两人进入落鹤秘境,意外得到云信草,季青临因祸得福,伤势痊愈修为更进一步,白意亦然。
虽然具体的细节不尽相同,但大体的却没变动——季青临确实重伤,与白意一道即将进入落鹤秘境。
扶枝回味着嘴里的甜味,将“话本”里的疑点慢慢挑出来。
枕风修为很深,入魔后战力极高,季青临是怎样在他手里救出白意的?白意是倒霉撞到枕风手里,还是巧合?他们重伤之后仅仅修养五日便入秘境,云信草是珍宝,先不论其它修者,伴生兽实力必然强大,他们真的能带伤打赢它……?
若论他们有主角光环,她除夕那天与季青临的分丨身硬刚了一仗,也没感觉天道拦她。还是说庇佑的是他本体?
……真的有天道庇佑?甚至,\"话本\"的存在,她离奇的死而复生,都是谜。目前她还不打算打草惊蛇,因此与师尊通信时只字未提她的死因。……但师尊多半已经知道了。
她后来送了风信给师尊,希望师尊先隐瞒一阵。
扶枝想起季青临说的话——“意意需要你的金丹”。
真是荒谬又好笑。若她猜想的不错,这是藏书阁中一本寻常医书的玩笑话。这个作者说话很有趣,将枯燥的医术讲得妙趣横生,她无意间翻到,便将他所著的书都看了一遍。
其中一本提到了,若天资极佳的单木灵根修者被所爱之人穿心,赤诚的爱意遭受背叛时所生的执念会融入生机蓬勃的木系金丹,两相冲撞,许成药死人医白骨的灵丹妙药。
——“做梦哇!这样木灵根的人不得全都修无情道去?这是我昨晚做的怪梦,说出来让大家乐乐,笑死我了,除了木系金丹确实生机旺盛这话不错,其他全是驴放的屁!笑精神了咱们继续说回正题……”
偏就有人信。
扶枝笑笑,放回椰汁瓶子,瓶子陷进小黄鸭扁嘴巴的毛毛里。她随手抚平凌乱的毛毛,侧头对虞枕风道:
“到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