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未至,皇帝从长春宫出发上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后宫,富察皇后向皇太后请安的路上遇到不少嫔妃,收到了不少或真或假的道贺,她一一礼貌回过,甚至赏了些物事。 “娘娘的脸色看着不太好。”清砚扶着富察皇后,脚步放缓。 富察皇后伸手揉揉自己的脸颊,片刻后放下,微笑着对清砚说:“如今看着会不会稍微红润些?” “娘娘聪慧,看着脸色好多了。待回到长春宫,恳请娘娘好好歇息,勿再伤神。”清砚福了一礼,笑着回答。 富察皇后由她扶着,短短一段廊子走出千回百转的心绪,只因晨间皇上离开时的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停回响,挥之不去。 一切从昨日皇上突然出现在长春宫后有所不同,她好像又能期待了。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吉祥。”不知不觉,富察皇后到了皇太后跟前,恭敬行礼说道。 “乖。来人,赐座。”皇太后也听说了昨夜皇上留宿长春宫的事,慈爱地看着皇后。 皇后行礼道谢后坐下,将昨日处理的宫务大致说了一些,又将大阿哥痊愈的事挑着说了,还命人将自己抄的佛经送来寿康宫。 太后对皇后的安排很是满意,频频颔首,待她说完,笑着同她说:“还有十日便是五月初一了,皇后的经书来得甚是及时,先帝向来喜欢你的字,正好也送予他一些。” 皇帝先前已与二人提过,今年是乾隆元年,端午节会大办,内务府这些日子已经在筹备了。昨夜她依端午节的习俗,提前亲自为皇上制作五毒小荷包,不留神冲撞了皇上心爱之物,只好默默作罢。经太后一提,如今只得多抄几幅经书,献予皇上,聊表心意。 见皇后神情有些恍惚,太后以为是宫务太多所致,便宽慰她:“端午节庆仪程繁琐,既然皇上让高贵妃兼管后宫事务,你大可交予她一些,无需事必躬亲。你保养好身子,尽快给皇上生个阿哥或者公主才是。” “臣妾谨遵皇额娘教诲。”皇后起身行礼,恭敬答道。 从寿康宫出来,皇后的心情越发沉重,想到告病的哲妃,更想要抱抱可怜的大阿哥,便摆驾至延禧宫。 大阿哥作为皇长子,降生已三月有余,自娘胎中烙下病根,体弱多病,迟迟未取名。他本就柔弱的生母哲妃为照顾他,积郁积病,眼下还有加重的迹象。皇后膝下女儿早夭,久久未得圣宠,便将大阿哥视为己出,事事上心。 皇后来到延禧宫主殿,只看到乳母与大阿哥。她察看了大阿哥的情况后,又命人给大阿哥添了许多新鲜物事,才与清砚来到大殿一角的暗房之中。 未等清砚敲门,房门从内里打开,浓重的汤药味道传出,皇后不禁微微蹙眉。 清砚侧身半掩着皇后,小声劝她:“这里病气过重,娘娘不如就在此说话?” 皇后伸手拍拍清砚扶住她的手以示安抚,微笑着从她身旁先一步踏入房中。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哲妃在二名宫女的搀扶下,勉强行礼,脸色苍白如纸。 “无需多礼,好生歇息。”皇后温和道,说完便与清砚一同向前,四人合力将人抬到床上。 “怎地又严重了?可请太医了?”皇后关切问道。 “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今日已请过平安脉,也喝过药了。臣妾自知时日无多,再多的药,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哲妃理顺呼吸后,慢慢说道。 “休得胡言,你只是生产过后欠缺调养,待你平和心情,假以时日定会痊愈的。”皇后接过宫女倒来的茶,轻抿一口后放下。 宫人提前应节,在茶中添了些艾,清香之余带了些苦涩。 “娘娘似有心事,不妨与臣妾一说。”哲妃看出皇后与平日不同之处。 “皇上昨夜留宿长春宫,晨间对本宫说了一句体己话,本宫却不敢当真。”皇后说完并未觉得轻松多少,反而在脑海中浮现出皇上对高贵妃情深款款的模样来。 “娘娘过虑了。娘娘之贤能,六宫之中无人能及,又是皇上正宫,自然应多得圣眷。皇上如今能亲近娘娘,可谓可喜可贺,娘娘何苦愁思。”哲妃本就不爱多想,只觉这是好事,笑得眉眼弯弯,脸上有了些血色。 当然也可能是终于看清了后宫中各人的作为,对真心待己之人,她不吝于送上笑容。 皇后也对她一笑,难得打趣她道:“大阿哥完全痊愈了,活泼可爱的,就等你这个额娘疼爱了,你可不要辜负他。” “这正是臣妾为难之处。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能将大阿哥带回长春宫抚养。”哲妃猛地强行撑着身子起来,险些撞在皇后身上。 皇后双手接住她,叹息道:“本宫答应你,但你也答应本宫,尽快好起来。” “谢皇后娘娘。如此皇上见大阿哥也方便许多。”哲妃经方才折腾,说话越发有气无力。 皇后何尝不知她的用意,只能苦笑着接下,带着大阿哥回长春宫。 她还未走入正殿,便有宫人来报。 原来皇上下朝之后就来了长春宫,还不让人打扰皇后处理后宫事务,自己搬了一桌午膳在此默默候着。 皇后听完心中五味杂陈,从乳母处接过大阿哥,微笑着抱至皇上跟前,柔声行礼请安:“臣妾与大阿哥一同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皇帝起身扶起她,伸手接过她怀中的大阿哥,交给她身后跟来的乳母,吩咐道:“抱大阿哥下去好生照料,朕与皇后用膳后过去看他。” 然后牵着皇后挨着坐下,温声细语地边说边亲自替她布菜:“梓童先喝了这盅燕窝,然后尝尝这道米酒鸭,还有这道银丝豆腐……你最近清减不少,该是多吃一些。” 皇后有些受宠若惊,又见皇上冷待大阿哥,一时猜不到圣意,便恭敬地道谢后小口吃着。菜的味道很好,她确实饿了,吃得比平常多了许多。 皇帝见她喜欢,默默记下了她多夹几筷子的菜式,准备以后多做一些送来。 皇后同样留意到皇上的目光,以为皇上在等着自己布菜,亲自将方才皇上夹的菜式都给他送了一回。 皇帝被她忽如其来的举动取悦了,笑着将碗中的菜吃完。 帝后二人席间无话,却情意绵绵。 午膳过后,皇帝依言与皇后一同看望大阿哥。大阿哥正在午憩,二人便转为在长春宫花园散步说话。 皇后犹豫数息,终是问了出口:“大阿哥如今尚未有名讳,皇上可是有别的打算?” 皇帝伸手牵着她,不缓不慢地说:“朕已将名单交给皇额娘过目,相信近日会定下来的,梓童不必担忧。” 自昨夜皇帝头疼,皇后蓦地忘了每年给自己做荷包的习惯后,他下意识地认为二者是有关联的,决定与原本世界有所区别,不管大事还是小事。 因此,在未摸清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前,他今日作的每个决定都比昨日要谨慎得多。毕竟他还不想那么快离开有富察皇后的世界。 皇后想起哲妃所说的,鼓起勇气主动回握皇上,柔声笑道:“是,皇上。” 仿佛回到二人当初成亲不久时的光景,那时二人还不是帝后,只有少年时代的一颗真心,眼中唯有彼此,不见闲人唯见君(卿)。 皇帝忽然想到皇后同样每年会给他做的五毒小荷包,便想再次陪在她身边,看她再做一次,又想到昨夜那个半成品荷包,莫非…… 思量片刻,他若无其事地问道:“梓童今年可有做端午香包?午后无事,朕想陪梓童一齐。” 皇后却未如皇帝所想,忽而松开他的手,向他福了一礼,满是歉意地说道:“今年南边发水,臣妾香方中有几道药草需由南边送来。如今南边同样紧缺,这几道药草又是关键所在,如此,这香包是做不成了。” 皇帝脸上笑意未减,眼中闪过一瞬失望,平和说道:“梓童无需介怀,明年药草齐了再做便是。” 皇后装作未看到他的失望,由他牵着回到内间,她已经准备命人进来伺候二人小憩。 她刚想开口,便听到外间通报:“钟粹宫姑姑绵瑾求见。” 正是高贵妃的近身宫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