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夹杂些浊黄的粘稠液体从那血窟窿里缓缓流出,顺着双腿汇入脚下血泊之中。
脑袋向后耷拉着,靠着后脖颈仅剩的筋皮连在肩膀上,幞头纱罗软巾不知去向,长长头发披洒下来,随着透进厅堂的风飘荡。
也不知是天凉还是眼中所见太过骇人,陈人九双腿开始没有节奏的抖动,像走在厚棉花上一样瘫软。
瞅着身旁小景走上来,顺势把手臂搭在小景的肩膀上,装作亲昵模样,架着双腿往八角阁挪动。
好在张宝年岁大,走得慢,而这回廊也算够长,等站在八角阁门前时,陈人九的心理建设已经完成了十有七八。
“按规矩,九哥办案,兄弟们也只能到这门外了。”
张宝接着光瞅见陈人九脸色不好看,约莫猜出大概,接着说道:
“不过九哥放心,如有凶险,弟兄们舍命保九哥周全。”
“嗨~哎!只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啊。”
陈人九那是死要面子的主,嘴硬的很,立马把手臂从小景肩上抽离,清了清嗓子,便大步迈到门前。
陈人九伸手摸着横刀,小心的把脑袋伸进去粗略环视了一周,除了那死透透的邱大郎,倒也没什么异常。
“进!”
陈人九挺起身体,挥手招呼着小景大步迈进八角阁。
可这刚一进门,一股浓厚血腥味便直冲脑门,夹杂着酒臭以及邱大郎外泄脏器那股难以言喻的恶骚。
“师爷有令!”
陈人九赶忙念道,却已呕到口中,鼓起了腮帮,急匆匆在手掌上不断画着“止”字。
这道咒专业治疗因头痛、外邪所至恶心、眩晕、呕吐不止,起效快、疗效好。
但凡遇到像陈人九这样被恶味所致急呕,立下此咒,便......
便见陈人九冲出门外,俯在栈桥围栏之上,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
这次肠胃清了个痛快,陈人九擦着嘴轻松的抬起头,却见张宝及众武侯张着嘴呆呆的看向自己。
“哎!最近总喝大酒,闻不得酒臭味。”
陈人九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解释,解释给谁听,只知道继续站着越发尴尬,便从胸口摸出不知哪家姑娘送的绣花手帕,将这股幽香围在脸前,又一头扎进八角阁。
八角阁内,小景凑在邱大郎残破的尸首旁仔细观察着,似乎并没有被这腥臭和陈人九的窘态所扰。
“你倒是挺适应这些。”
陈人九见状说道。
“属下在边军时间久了,这些司空见惯。”
小景回道。
“嗨,小儿,还跟阿爷我喘起来了,仔细看是不是武侯所说死于虎口。”
陈人九远远站在门口附近,没有一点想凑上前的意思,便让小景查验尸首。
“确实像被猛兽袭咬过的样子。”
小景说着把邱大郎向后耷拉的脑袋扶了起来,血液便从额头汩汩而出,流过已向外突出眼眶的眼球,把眼白染成猩红,向下流去,流入已经抓烂外翻的腮庞,汇集在垂过下巴细长的舌尖,一滴一滴坠落在前胸上。
“这脖子上被一口要了性命,然后破头吸髓,开膛嚼了心肝,这行凶恶兽体貌硕大,巨口利爪,也便除了那吊睛白额的大虫外,难有它物。”
小景说罢,便探身去查验邱大郎后背。
“看这样,也差不许多,关键是为什么被咬死后会是如此样子端坐在这里?”
陈人九托着下巴,仔细打量邱大郎的坐姿,还挺酷。
“难不成这老虎吃干抹净还得给剩饭凹个造型?”
陈人九说着,不由自主摆出一副完全搞不懂的表情。
“属下不知,凹......造型是何意?”
小景抬起头,诧异的看着陈人九。
“啊?哦,那是术语......不对,行话!你不懂......”
陈人九说罢,抄起烛台,蹲下来在地面上细细搜寻起来,却找不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若是走兽,为何会毫无足迹,这满屋溅的血,爪印总要留几个啊。”
顺着血迹,陈人九手持烛光向深处探去,来到八角阁一侧,那影壁墙前的供桌便显在眼前。
供桌上摆满着鸡鸭鱼肉、糖糕干果,酒壶破片中还残留着葡萄美酒,大红色绢帛自房梁而下,垂在两侧。
这影壁墙本是上好玉石所制,白洁如雪,却被飞溅的血液随性泼墨。
墙心位置,供台之上,好似被什么东西遮挡,洁净如初。
这片白色,边角与血液交界之处平直利落,在墙上描出了一个长方形状。
高三尺奇,宽二尺许,陈人九顺着往上看去,一条吊梁栓物的红绳荡在头顶,绳头一看便是扯断的模样。
这原本吊了一副画?
陈人九仿佛受到雷击一般,一下子眩晕起来,脑中不断闪现着画面碎片,这些画面逐渐清晰,便成了一长串文字从心海中喷薄而出。
{长安西数千里,有族巴欧,饶产巴欧师,擅巫幻术。天宝三年上元,西市有巴欧人工画虎,其虎画或腾或扑,或吼或奔,或挈幼或独行,形态各异,皆为妖物。
画中虎性羞涩,喜孤僻,可独赏,万不可聚而观之,恐伤性命,名曰画虎。
长安富贾,于宅中八角阁设宴赏虎,酒醉,掷壶击虎,死于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