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按惯例,皇上应驾临兴庆宫。 皇后换下了今日重阳远眺的那身装束,但仍是妥贴得一丝不苟,举止也端庄得体,精神饱满的与萧慎一道在殿前迎接。 萧晏面色沉静踱步进来,见到萧慎也在,才露出个笑容道“慎儿也在,甚好。”他扫了皇后一眼,牵起萧慎的手道“开膳罢。” 桌上,皇后再三为萧慎夹菜,萧慎也乖巧的埋头吃着,萧晏看在眼中,忽然开口道“朕记得慎儿不喜桂花,怎么这盘桂花莲藕多半都进了你碗里?” 闻言,皇后正在夹菜的筷子微顿,萧慎抬起头小声道“父皇,孩儿如今喜欢了。” 萧晏扫了皇后一眼,并未说话,皇后忙放下筷子道“是臣妾不察。”一副颌首低眉的样子。 萧晏微微蹙眉道“皇后后宫事务繁忙,但养育皇子方是重中之重,心思当放对地方才是。”这话说得着实有些不留情面。 萧慎张了张嘴,萧晏又道“几日后,朕带慎儿去上林秋狩,皇后留在宫中,正好反思近日这后宫诸多事端缘由,朕回来时,也不想再见有何新的事端,皇后可明白。” “皇上放心,臣妾明白。” “嗯”萧晏起身道“朕还有事,先走了。” “父皇”萧慎站起身道,面有挽留之意,萧晏返身摸了摸他的头道“慎儿也早做准备罢。” 待萧晏走后,萧慎望了眼萧晏那纹丝未动的碗筷,又看了眼面色颇为阴沉的皇后,低声喊道“母后,父皇他。。。” 皇后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道“慎儿,你过来。” 待萧慎走近,她拉住他的手臂叹道“慎儿,母后这些年来忙于后宫事务,对你关心甚少,竟连你的喜好也不知晓,今后不会了。” “方才你也听见你父皇所说,近段时日,你父皇宠爱别的妃嫔,不喜母后,若再这么下去,你许是要换一位母后了。” 这后宫中的皇子们即便不是皇后亲生,也要称呼皇后一声母后,称自己的生母为母妃,若是皇后换了人,萧慎的母后便也换了人。 萧慎顿时惊惶道“换一位母后?那母后您去哪里?” 皇后闭目道“母后怕是要迁入了长清宫了。”长清宫是后宫中的冷宫,荒僻凄冷,宫中人人畏惧之地,萧慎幼时便从乳娘那里听过长清宫里闹鬼的事,童年阴影仍在,不由打了个哆嗦道“孩儿不要母后迁入长清宫,也不要换一个母后。” 皇后一把抱住他道“我的好慎儿,你便是母后唯一的依靠了,你要好好读书,讨你父皇欢心,若有人要害母后,你一定要保护母后。” 萧慎重重点头道“母后放心,孩儿一切都听母后的。” 母子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皆是泪眼婆娑,萧慎少见皇后如此动情脆弱的模样,更别说这般亲近,此番下来,两人倒似打开了心结,几分融洽。 如云殿里,卫辑熙正哄萧奂入睡,嘴里哼着歌谣,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萧奂的后背,萧奂已迷迷糊糊,仍张嘴不舍的念叨道“娘亲” “诶”卫辑熙应着,又顺了顺他的背“睡罢,娘在呢。” 等到萧奂睡得熟了,她才翻身准备下床,却见到了床前立着的萧晏。 卫辑熙着实一惊,但近日这皇上常在自己塌前神出鬼没,她竟也练出几分从容,轻轻喊了声“皇上。” 萧晏嗯了一声,坐到榻边道“你将萧奂照顾得倒好,朕瞧他粘你得很。” 卫辑熙也不知在皇家里儿子粘自己的母妃是好或不好,也不好回话,有些犹疑,却见萧晏已伸手握住了她未穿薄袜的脚,他的手指温热伴有力度,握得卫辑熙脚心发热。 疑惑的抬头看他,他的目光仍落在这双脚上,摩娑了几下道“朕还记得初次见这双脚时。。。”但当时究竟如何,却不继续说了。 半晌,他用力握了握这双脚才放开道“可有什么吃的,朕还未用晚膳。” 卫辑熙听得发楞,这偌大后宫,竟让皇上饿着了。 忙道“有的。” 她伸脚踩到床榻鞋履上,也未完全穿好,便想起身朝外走去,被萧晏一把拉住按坐在床榻上,伸手为她提好鞋后跟道“这般冒冒失失,小心摔了。” 她只觉后跟一阵发麻,今日不知是福是祸,皇上竟为自己穿了鞋,面上一热,赶紧朝外殿走,回头一看,萧晏面上淡淡的,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见她回头看他,还翘了翘嘴角,起身跟着她出来,坐到靠窗的榻上,一副适意闲情的模样。 卫辑熙与如云端了晚膳进来,萧晏也未嫌简陋,埋头开吃,吃了几口才抬头道“你殿中酿的米酿呢。” 卫辑熙忙吩咐如云去拿,萧晏吃了半碗,如云才将米酿端了进来,为他斟满,他敲敲卫辑熙桌面“给她也满上。” 卫辑熙忙道“皇上,嫔妾不胜酒力。” 萧晏用筷头点她“不胜酒力,中秋灌醉萧慎的豪气呢?” “。。。” 卫辑熙垂下了头,默默为自己斟上满杯。 见萧晏吃得满意,卫辑熙将面前的糕点碟子朝他推了推道“皇上可要尝尝这糕点?” 萧晏扫了眼道“你亲手做的?” 见卫辑熙点头,他抓起她的手反复翻看一番,道“朕未料到你也有下厨的一日。”他拿起其中一块端详道“模样倒丑。”又想起萧慎对他道,父皇你别看这糕点不好看,但吃起来颇为香甜。 他默了一瞬,想起那半碟桂花莲藕,放下那块糕点道“过几日,朕去上林秋狩,要带萧慎同去,你且做些糕点让他带在路上吃罢。” 卫辑熙微微一愣,忙应了下来。 萧晏斜斜倚着座位道“朕不在的这些时日,你且消停些,莫再招惹是非。” “是” 卫辑熙也应得飞快。 萧晏嗤笑一声“答得倒快,做起来却不是这般。”但又似无可奈何,敲了敲桌面道“今日朕茱萸宴上所说,愿你也能听进去几分。” 他端起酒喝了一口道“朕原想着将萧奂也带去上林,但此次去的无间岭多有凶猛野兽出没,萧奂尚且年幼,且不擅骑射,等今冬过了,明年春天再去也不迟。” 上林,传说中萧氏的起源之地,林木高朗,草地无垠,星月同辉,卫辑熙也仅仅曾是听说过,不曾有幸去过。 萧氏一族在马背上打下江山,驭马射猎之术与御人之术皆不可忘,每年深秋春来,萧氏皇族都会带着子孙前往上林磨砺一番,深秋多走岭高山峻的无间岭,春来常去有水流蜿蜒的涉水岭,身为皇族,定要经此磨砺。 萧奂在如云殿中圈养多年,许多皇子本应有的待遇都未有得到,卫辑熙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能将他送出如云殿启蒙入学,但今日,萧奂不仅能重阳远眺,还得了萧晏上林狩猎之诺,卫辑熙心中着实欢喜,不由端酒道“陛下,嫔妾敬您一杯。” 萧晏也不推却,满杯饮下,看着她道“你心中欢喜?” 见卫辑熙点头,萧晏正色道“朕既答应你让萧奂出殿,皇子应得皆不会少了他,年末祭祖,也让他见见列祖列宗。” 闻言,卫辑熙一时说不出话来,萧奂若能参加年末祭祖,皇子的地位便不可动摇,她一双眼睛望着萧晏,似有千言万语。 见状,萧晏忍不住伸手将她拉靠进自己怀里,温香暖玉满怀,顿觉心内完满,一边嗅着她的头发馨香,一边手指抓住她的发梢把玩,忸捏道“这些年来,是朕。。。。。” 他将那缕黑发在自己手指上圈圈缠紧“以后不会了。” 说着,他扣住卫辑熙的脸孔,轻轻的落下一吻,卫辑熙张嘴欲言,正好被他覆盖而至,滚烫火热,却也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 感受到萧晏与往常不同的情愫,卫辑熙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不论萧晏究竟如何所想,她如今也只能凭感觉判断,自那夜太极殿内狂暴之后,萧晏似乎变了个人,若他从此这般也好,她往后的日子或许不会再这般难过。 萧晏的手已轻解罗衫,她按住他的手道“皇上,奂儿还在。” 萧晏环顾四周,这如云殿实在太小,没有可施展的地方,只好将她按在窗前软榻之上,嘟哝道“下次还是去朕那里的好。”再次吻了上去。 一时之间,暖玉飘香,满室沉沦。 风雨之后,萧晏环抱着卫辑熙肩膀,下巴搁在她的锁骨窝上,上面微微还有薄汗,他却将唇轻轻贴了上去。 卫辑熙已有一些迷朦睡意,喃喃喊了声皇上,萧晏却没有应声,他将她横抱入怀,端详半晌才道“前尘往事,你都记不得了,朕再如何怪你怨你,你仍是记不得,记不得也好,左右这一辈子,朕都放不开你,便这样罢。”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只望你,少惹朕生些气。” 说完,将她搂入怀中一并沉沉睡去。 夜色渐深,风轻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