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若坐到树下石凳上,想起家中诸事、入宫之事,纷繁而来,让她抬手撑住额头。 身后忽然有声响传来,她回头一看,一个六、七岁左右的蓝袍孩子从草丛中钻出,手中抓住一只虫子,见到她,似被吓了一跳,那手中虫子也趁机飞走了。 他跟着追了几步伸手也没抓到,不由懊恼的跺了跺脚,转身欲走。 “等等。” 杜婉若鬼使神差的开口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回过头,一双眼睛漆黑透亮,望着她并不说话。 杜婉若打量仔细他身上衣袍,不过是寻常料子,并不精贵,但这内宫中除了皇子,谁敢放任孩子出入。 一时也猜不出这孩子身份,两人正自僵持,一个声音传来“皇子,让人好找。”声音干干净净,却略带了些低沉。 杜婉若回过头,来人身量颇高,着大宫女的服饰,面目肃然,鼻梁高朗,恭谨的朝她行了个全礼“见过杜宝林。” 杜婉若觉得来人面生得很,似乎并不认识,更奇怪她竟认得自己,不由满面疑惑,待要发问。 那宫女已走到男孩面前道“皇子跑出殿来,便不怕娘娘担心么?” 男孩嘟嘴道“书上说,蝮蛉作引可以镇寒咳,多在大树根部栖息,我只是来此为娘亲捉上几只作引。” 那宫女愣了愣,低下头,放缓声音道“皇子一片孝心,娘娘必定欢喜,只是皇子贸然出殿,实在不合时宜,快随我回去吧。” 男孩点了点头,顺从的跟在宫女身后。 那宫女经过杜婉若身边,再次行了个大礼道“还望宝林宽厚,今日便当作没有遇见过我们。” 杜婉若有些迟疑,看看宫女又看看男孩。 大宫女已垂首道“便不打扰宝林了。”说完,带着那男孩走出了园子。 望着两人背影,杜婉若终于反应了过来,刚才那男孩便是皇二子萧奂,因其母卫美人不得圣喜,他为母所累,无旨不得出殿。 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碰上,怪不得那宫女要求她宽厚,她不由嗤笑,她不过一个小小宝林,哪里能掀起什么风浪。 正巧,一只虫子落到了石桌上,与刚才从二皇子手中跑掉的那只模样相似,她不由想起那二皇子所言,私自出殿,是为了母亲寻镇咳药引。 心中微动,竟莫名的有些羡慕起那卫美人了,再怎么不得圣喜,她也有子傍身,得享天伦之乐,哪像自己,孤孤零零,在这深宫之中,茫无头绪,举步维艰。 次日晨省,杜婉若神色有些恹恹,又不敢显露,坐在一群新人中挺直了腰板。 皇后娘娘的嗓音并不高,语调也缓慢,听得她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道皇后身边的姑姑道“秦修容染了风寒,今日晨省告假。” 皇后还未言语,座旁的安贵妃已冷道“什么染了风寒,是连夜里排舞,得意过了头吧。” 上座的几位娘娘面面相觑,冯充容跟着附和道:“是了,我那延英殿殿离她的含冰殿近着呢,她这几日夜夜忙着排舞,深夜也不歇息,遣人过去让她消停些,她竟说这舞是要跳给皇上看的,若排得不好,她担不起这罪责。她的生辰尚有些时日,若这日日这么排练下去,怎么得了。” 旁侧的徐昭仪咳了半声,似不好意思的补道“正是,那排舞的曲子声有些大,逸德夜里也被吵得睡不着觉,臣妾也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这才道“竟有此事?” 她转向王贤妃道“妹妹你看如何是好?” 王贤妃道“启禀皇后娘娘,秦修容排舞辛苦受了风寒,当是派太医去看诊才是,逸德公主夜不能寐却也需要安抚,不若今夜请皇上去看看公主,或许公主便能安睡了。” 皇后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一旁的姑姑立即领命安排人去请太医了。 徐昭仪欢喜的谢了皇后与贤妃,冯充容凑到徐昭仪身旁道“我晚上过来看看逸德。” 徐昭仪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见周围一众人各自筹谋景象,杜婉若忽然想起那卫美人也病了,不由朝最角落的位置望去,果然空空如也。 再看诸位妃嫔,没有一人在意此事,不管是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还是以贤德闻名的王贤妃,这卫美人在是不在,来是不来,病或是好,根本无人放在心上,这满屋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心上一紧,对这卫美人的半分羡慕,顿时消散无踪了。 正自想着,皇后道“秦修容的生辰还有数月尚知忙着排舞为自己做寿,这春日宴已临近了,贤妃你准备得如何了?” 王贤妃笑道“皇后娘娘且放心,一切均是妥当,只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讲。”皇后看着她道。 “臣妾前几日布置春日宴开库清点物什时,竟发现几匹上好的软绢,想是头年大意落在角落,却只得几匹,又不够这宫中姐妹每人裁制一身衣裳,但搁着也是蒙尘,可否请示娘娘,将这些软绢送给新入宫的几位妹妹,让她们与春日的花儿们竞艳。” 皇后笑道“此想法甚好。” 王贤妃却叹口气道“只是这软绢只有四匹,每匹又只够做一身衣裳,臣妾也不知该如何分配,不知娘娘可有示下。” 闻言,皇后似也有些为难,道“如此,倒难办了。” 殿内一时有些安静,半晌无人说话。 此时,董琴玉开口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妾不求软绢。” 皇后望着她道“董宝林倒是爽朗之人。” 自董琴玉自告奋勇的开口后,便再没有人开口了。 杜婉若僵直坐着,她倒不是真想争这一匹软绢,只是适才谦让之人已让董琴玉率先做了,她若也如此,倒落了跟风的下乘,怕难入皇后的亲眼。 且旁边的顾、徐两位采女看了她许多眼,那意欲实在太明显,这两人怎么不去看姜表姐和孔才人,倒一味来看她,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想遂了她们的愿,故作看不见。 见场面有些僵持,王贤妃笑盈盈的开了口,她望着杜婉若道“杜宝林妹妹容色清越出尘,如水中芙蓉,不饰而美。” 闻言,杜婉若转过头,面色微诧的望了王贤妃一眼,还是小声道了谦让。 王贤妃又道“那几匹绢布颜色有些鲜艳,与杜宝林有些不衬,听闻宝林在家中时常礼让庶妹,素有贤名,今便请宝林礼让几分,让与其他几位可好,我那里倒有一匹苏绢,色泽浅淡,正与杜宝林合适。” 闻言,杜婉若心上一惊“礼让庶妹,素有贤名” 如此说来,这王贤妃竟将她家中情况打探得十分清楚么,不由恼意夹杂着怯意,半晌说不出话来,杜婉若心知自己正是张显大度的时候,却无来由的想起母亲的一双泪目,仿佛感觉到姜表姐的目光已落到她的身上,那目光里,不知有几分同情,几分幸灾乐祸,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王贤妃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杜婉若的回应,这般不会顺势而下的新秀她还不曾见过,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却见那杜婉若低垂着头,鬓发低垂,透出一股含苞的怯意,这模样,倒似自己欺负了她,一时也不好再说。 殿中一片寂静,杜婉若却是目光所集,这满殿的人,也无一人相帮,为她说一句话,当真是孤零零的一个,左右无傍。 她只得把心一横,大声道“多谢贤妃娘娘抬爱,宛若求之不得。” 如此,才算皆大欢喜。 晨省结束,杜婉若慢慢走出殿来,等在殿外的小言迎上前道“宝林,听说贤妃娘娘赐了几位新秀娘娘们软绢,可是现在跟去领取?” 杜婉若摇了摇头“不必了,没有我的。” “什么?”小言惊道,但左右看看,不好再问,只得紧紧跟在杜婉若身后回殿。 回到殿中,小言听完杜婉若所说殿内之事,分外惊讶道“宝林,你可是在哪里得罪了王贤妃?她竟如此针对于你。” 杜婉若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她是协理六宫的贤妃娘娘,我如何有得罪她的能耐,若真如你所言我得罪了她,在这后宫里我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便像那卫美人一般。。。” 小言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她没有说的是,那卫美人好歹有皇子傍身,宝林你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两人沉默良久,小言道“宝林先歇一歇,我去斟茶。” 杜婉若也无言语,懒得动弹,径直坐着发呆。 岂料那小言走出去没几步,又掀开帘子进来,欢欣鼓舞的道“宝林,你快看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