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决注视着虞瑶亮出的这张画。
初看之下,此人的面目,与他确实有几分相似。
可若仔细看去,便会留意到,画中人的衣襟交叠处,本点着一颗小小的痣,只是那处笔迹被水晕开,并不十分明显。
晏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本该是淡雅的茶水,在他口中,却尝出万般滋味。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她来找的人,可事已至此,他却万万不能在这个关头,对她从实道出。
因为他没把握能在戳穿真相后,依旧让她相信自己。
千言万语流转在心中,晏决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眼前的画上,却突兀地落了水滴。
晏决抬眼望天,空中虽有乌云聚集,却还未到落雨的时刻。
他的视线落回她的脸庞,借着院中夜明珠的映照,这才看清她颊上两道微闪泪痕。
虞瑶一手拂过眼角,一手收起画纸,口中还嚷嚷着,“眼睛好辣,怎么这么辣。”
她腾地从石凳上起身,双眼泛红,又因酒劲上头,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晏决生怕她会这么摔在地上,伸出手臂想捞住她,虞瑶却坚定地撇开他的手,脚步凌乱地退后几步,甚至还举起鞭子对他示威,“姑奶奶要上去透透气,你不许烦我。”
言罢,她跃上屋顶,托着烧红的脸颊原地坐下,任由发丝和衣角在晚风中拂动。
没过一炷香,她连着打了两个呵欠,脑袋一晃一晃,俨然一副昏昏欲睡模样。
空中凉意更甚,上方雷声骤响,似乎随时能凝出雨来。
“要下雨了。”晏决好心提醒她,“你先下来。”
虞瑶却恍若毫无察觉,抬起赤红长鞭朝他摇了摇,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上面这么凉快,我才不下去。”
数次弹指的功夫,一阵急雨便毫不留情地迎头浇下。
晏决掐了个避水诀,令雨水绕过彼此身形,对她淡淡道:“你总不能在屋顶上睡一晚。”
“姑奶奶今晚就要睡在这,你管得着吗。”虞瑶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真的就要这么大大咧咧地昏睡过去。
晏决摇了摇头,飞身上屋,脚步踏过瓦片,几乎未发出一点声音,轻轻走到她身边。
他弯下腰,一手揽住她的后背,一手从她的腿弯下穿过,正想将她抱起,可虞瑶却固执地蹬腿闹腾,挣扎不休,拒不配合。
晏决拿她没有办法,转而又绕去她身前,屈膝蹲下,先后抬起她两条胳膊,架在自己肩头,双手左右托住她的腿弯,稳稳将她从屋顶上背起。
虞瑶锲而不舍地用一只拳头敲他的背,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还突然间搬出一副老成语气,振振有词地教导他。
“你不能随便背别的姑娘,知不知道?”
“人家新郎成亲的时候,才能这么背媳妇!”
“就算你要背,也只能背我师妹……”
即便她已喝醉了,却仍能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背上的重量轻得像一阵风,晏决想起,很多年前,他也这么背过他的师尊。
那时她的反应与现在如出一辙,同是意识不清,同是满口规劝,可那时她伤得极重,他手忙脚乱急着把她背回宗门,根本无心关注她说了什么。
而眼下,他不必再担心这些了。
晏决每一步都踏得平稳,终于能耐心听着她对他说的每一句絮叨。
回屋的一路上,府中侍从见到他,纷纷知趣地让到两侧,唯恐惊扰了他背上的人。
正巧路过的城主却笑着朝他鞠了一躬,“尊上,可是要带仙主回房?”
“噤声。”晏决未曾停过脚步,冷声吩咐。
城主立时用手捏住嘴皮,颇识分寸地退出他的视野。
晏决小心翼翼将虞瑶背回她的房间,坐在榻边,轻手轻脚让她躺下。
他回身探过她的额头,见她眼睫轻颤,双颊醺红,呼吸微热,应是单纯醉酒,并无大碍,于是拉过衾被,正要帮她盖好。
虞瑶却蓦然睁开眼睛,直直看着他。
晏决有些意外,她这是醒了?
他本想嘘问一句,可虞瑶二话不说,便举起两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
明明是个醉酒的人,手上却用了极大的力气,在他愣神的眨眼间,两人的位置已经天翻地覆。
晏决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走向。
他被她在榻上制住,背上硌着玉枕,一时恍神,还未开口解释什么,她却露出那种熟悉的得意神情。
“想占姑奶奶便宜?”虞瑶轻笑着,膝盖却用力压在他的腿上,“你还差得远了!”
晏决试图澄清,却听到自己语声微哑,“我背你回来睡觉,没有别的意思。”
他这么说,却似乎令她更加恼火。
虞瑶一手揪起他的袍襟,嘴角轻搐,忽然间掏出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榻角。
晏决心生不妙,喉结微微一动,却看到她面色自如地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模样。
“你小子,敢跟姑奶奶玩花样?”虞瑶指着他,厉声道,“你就给我呆在这,好好思过吧!”
她说完便翻身下榻,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中,一路摸到对墙,四处寻索一番后,靠在墙角,抱着那只半人高的大花瓶打起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