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里间的门大敞着,绕过一架酸枝木墨书屏风,卧室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方凤笙房里的女性化东西并不多,她和一般的女子不同,很少见她喜欢什么花儿草儿的,也从来不施脂粉,房里更多的就是书、画之类的物品。 青色的素帐,被褥铺盖都是浅藕荷,寡淡得不像她这个岁数。墙上挂着几幅草书,一般下人也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但都知道四奶奶读过书,是个才女。 此时,青色的素帐半遮半掩,榻上似乎背对着睡着个人,更让人诧异的是床前竟然站了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这男人年岁不大,二十左右的样子,穿着家丁的衣服,腰带已经解开了,敞着怀,露出里面的中衣。 “你是钱二!”小蝶诧异道。 钱二满脸慌张,看了看床榻上,又去看众人,似乎在思索怎么脱身。 “你怎么在这儿的?四奶奶呢?”小桃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四奶奶的卧房,一个男人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的情况,难道说—— 四奶奶偷人了? 何妈妈的酒全被吓醒了,她再老糊涂,也知道这件事如果解决不好,姑娘的名声就全完了。 一个激灵之后,汗出如浆。 她顾不得多想,急急走上去,扯着钱二就打了起来:“好你个小贼,竟然偷到我们问秋堂头上了,看我不扇死你!” 何妈妈巴掌直往钱二的脸上抽,下手很重,显然是打着不想让钱二乱说话的主意。 钱二因为发愣,挨了两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推开她骂道:“你这个死老婆子,敢扇你大爷,老子不是小贼,是四……” 四什么? 四奶奶叫他过来的? 屋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怎么没人?这院子里的人呢?” 竟是大房的三奶奶胡氏来了。 …… 胡氏因早上说错了句话,把大太太气着了。 所以府里几个主子,除了正在孝中的方凤笙,也就她被留在家里,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来了问秋堂。 胡氏的声音像是打开了魔咒,小桃突然有了动作,仿佛受了惊吓往外冲去,知春拽她都没拽住。 “这人都跑哪儿去了?”胡氏摇着团扇,颇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她二十多岁的年纪,穿榴红色牡丹折枝刺绣圆领对襟夏衫,葱白底绣月季的八幅湘裙。瓜子脸丹凤眼,红唇微翘,看起来又辣又艳。 丫头翠儿说:“莫是都躲起来吃酒了吧。” “就算吃酒,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啊。” 正说着,突然从屋里冲出来个人,胡氏没有防备,被撞得往后趔趄,差点没摔了,幸亏翠儿从后面搀住了她。 “干什么呢这是!没长眼睛啊!” 小桃被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四、四奶奶房里有个男人……” 赫! 胡氏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可能走了,何妈妈和知春听到动静跑出来,拦都拦不住她。她将两人挥了开,带着翠儿往里面闯去。 “男人?哪儿来的男人?赫,还真有个男人,这不是回事处的钱二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该都是瞎了。 这明摆着就是四奶奶趁府里没人,偷偷约了情夫见面,却没想到被人给撞破了。更没想到的是还让胡氏给撞见了,这下可能捂都捂不住了。 胡氏瞅了瞅何妈妈和知春难看的脸色,又去看帐子后一动不动的人,笑得有些感叹:“我说四弟妹啊,你说说你做出这种事,让四弟回来可如何自处?” 她轻摇着团扇,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满脸幸灾乐祸:“你可是正在孝中,当初嫁进咱们家来,一口一个要为母守孝,硬是让我那可怜的四弟,守着个黄花大闺女,看得到吃不着。好嘛,我那可怜的四弟只能出门求学,没想到原来四弟妹好这口儿。” 说到‘好这口儿’时,她一双丹凤眼在钱二身上扫了个来回。 别看钱二现在狼狈,但难掩人高马大的俊模样,尤其那胸脯上的腱子肉,鼓囊囊,硬邦邦的,看着就孔武有力。对比孙闻城的白脸俊秀,这里头的差别只有胡氏这种嫁过人的妇人才懂,也因此她眼神颇有意味。 胡氏是孙家唯一一个不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儿媳妇,其实也不是说胡氏出身不好,只是和其他人相比,出身蓬门小户爹是个屠户的她,与其他几个妯娌着实不能比,多了那么点粗俗不堪。 但架不住三少爷就喜欢她这火辣劲儿,两人当初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事情还闹得有点大,才会有胡氏的进门。胡氏也是孙府里除了方凤笙以外,最不得老太太喜欢的孙儿媳妇。 胡氏的秉性,阖府上下都知道,唯恐天下不乱,好八卦,喜欢嚼舌根。所以她说出这种话,没人觉得诧异,就是被臊得脸红。 尤其是何妈妈,她心急如焚,有无数反驳的话想说,可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无从说起。 “你叫知春是吧?快把你家四奶奶叫起来,总这么躺着也不是事啊,事情总得解决。” 何妈妈急得连连摇头,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她这反应更是让胡氏眼中多了点轻蔑。她眼见叫不动知春,对翠儿使了个眼色。 翠儿二话不说,往床那边走了去。 这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声音十分突兀,胡氏没反应过来,只当是有人想阻挠。 她十分不耐烦道:“能干什么!我这当嫂子的,还叫不得她了?” “不知三嫂叫我是想做什么?” 胡氏转头,双目不可思议地瞠大,像看到什么怪物。 方凤笙手里拿着本书,不解问道:“三嫂怎么是这种表情?” …… 一屋子人都不说话,仿佛像看到什么怪物。 “怎么了这是?” 方凤笙明显就是从外面进来的,也就是说床上那人不是她,既然不是她,她也没和钱二共处一室,肯定不存在偷人的情况。 何妈妈忙不迭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方凤笙听完,露出恍然大悟、又有点伤心的表情。 “原来三嫂是来抓我的奸?”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来抓四弟妹的奸。”胡氏局促地站起来,表情有点局促和尴尬:“家里就剩了我们两个,我一个人吃酒吃得没趣,就想来找四弟妹吃酒。这事可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不小心撞见了。对了,既然四弟妹在这儿,那床上那人是谁?” 凤笙看了知春一眼,知春走上前,一把掀掉榻上的被子。 榻上并没有人,被子下面罩了只软枕。 “我本是想午睡,但是天太闷热,就去了书房。”凤笙解释道。 也就是说钱二潜入房中,误把凸起的被褥当成了人,就想意图不轨,却没想到被小桃给撞破了? 可这么讲也说不通,钱二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闯四奶奶的卧房。 还有钱二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明显是在暗示是方凤笙叫他来的,给人一种错觉四奶奶与他有私。 凤笙皱着眉,说:“先把钱二绑起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这事我定要让老太太给我个公道!” * 熙梧堂,孙家人共聚一堂。 老太太坐在首位的太师椅上,大老爷孙庆斌和二老爷孙庆华,以及大太太黄氏和二太太宋氏,都陪坐在下面。至于剩下的其他小辈儿们,都是没座的,站在一旁。 也是时间赶得凑巧,老太太他们刚回来,方凤笙就找来了,所以孙家所有人都在。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还请祖母给孙儿媳主持公道。” 听完方凤笙诉说完来龙去脉,老太太脸黑如墨。 不待老太太说话,大太太黄氏就站起来骂道:“胡氏,我就一天不在府里,你又给我惹事,我让你禁足在家,你说说你跑到问秋堂去干什么!” 胡氏委屈道:“娘,阖府上下都去看赛龙舟,就我被留在家里,你还不让冒哥留下来陪我。这大过节的,您这么罚我,怎么忍心!我一个人实在无趣,连个陪着吃酒的人都没有,想着四弟妹也在家,就去找她吃酒,谁知道会碰见这种事。当时我就跟四弟妹说了,这事跟我没关系,您怎么还又怪上我了。” 胡氏边说边拿着帕子抹眼泪,三少爷孙闻冒心疼的不得了。 “娘,这事跟胡氏什么关系,你怨她做什么。” “谁让她没事往二房跑,不是她往问秋堂跑,这事能和她扯上关系?!没事给自己找事!” “她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要是知道,该不去了。” “你还帮她说话?你为了她,跟你娘顶嘴,看我不打死你!”黄氏扬起手去打孙闻冒,孙闻冒缩着头躲,两人竟当着这么多人面,就宛如儿戏似的闹了起来。 孙庆斌说:“闹什么呢,娘还在!” 别看他这么说,实际上说得不疼不痒,看他表情就知道见惯了这种场景,也没有想管的心。 老太太被气得脸色发白,连连拍着椅子扶手:“作孽!作孽啊!” 孙庆华皱眉喝道:“行了,都住嘴,把钱二叫上来问问,不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孙庆华虽排行为二,但孙庆斌不中用,平时也没什么主见,所以孙家其实是孙庆华当家。他在孙家人面前素来有威严,他既然说话了,旁人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钱二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估计也是被吓到了,此时的他哪还有之前呵斥何妈妈的凶神恶煞样,浑身仿佛没了筋似的瘫在地上。 管家孙海已经审问过了一遍,禀道:“钱二说他是想去四奶奶房里偷东西,没想到会被小桃撞见了。” 钱二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请老爷、老太太明鉴,小的就是想偷点东西换钱,实在没有想对四奶奶意图不轨。” “偷东西?” 钱二连连点头:“是的,小的最近跟人赌钱输了不少,实在被人逼得紧,所以才会一时做错事。” 何妈妈没忍住,走出来道:“老太太,各位老爷太太,请允许奴婢问他一句。” 不等三人说话,她就开始质问钱二:“你说你是想偷东西,府里这么多主子都不在,你没人的院子不去,偏偏跑到问秋堂来偷东西?” 是啊,这么多主子不在府里,按理说没人在院子,更容易得手,这钱二是脑子抽了,才会偷到有人的问秋堂?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