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佩夫人将刘嘉介绍给沙龙里其他客人的时候,他们的态度礼貌而冷淡,即使有人对她多说几句话,也完全是出于对美丽女士的兴趣,而并非一位同行。
类似的情况,在刘嘉刚刚毕业进入职场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刚开始以为自己能跟大佬说上几句话,自己也是圈子里的人了。
很快现实就让她明白,自己是只小虾米,那么认识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圈子里讲究的是资源交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那些大佬们每天不知道要见多少,根本就记不住谁是谁。
刘嘉也不觉得尴尬,她只想静静坐在一边,看看这些圈中大佬们打算在哪里使劲,让时尚的风吹向他们希望的方向。
“你是中国人?”一位男士开口,他的衣饰与其他人相比,显得简单狂野,他看着刘嘉的眼神十分傲慢。
“是的。”
“一个中国女人,到法国做时装?哈哈哈哈哈……你们穷成那样,能吃饱就不错了,懂什么时装?”
卡佩夫人赶紧上前:“利兹先生又喝多了,快帮我把他扶到沙发上去。”
“我很清醒,她就是想来捞一笔,你们千万不要相信她,她只会卖假货给你们,我!就是因为相信中国人,被骗了一大笔钱。”
卡佩夫人叫来两个仆人,将利兹一左一右地架起:“哦,你醉得太厉害了,快,把利兹先生带到房间里,给他喝些热茶。”
利兹一路上还骂骂咧咧个不停。
一时间,周围陷入尴尬的静默,卡佩夫人向刘嘉道歉:“对不起,他喝得太多了,不要放在心上。”
刘嘉神态自若,询问道:“他说被骗了一大笔钱,是怎么回事?”
卡佩夫人轻声解释:“他的曾祖父是法国传教士,曾在中国南方传教,与那里的人们相处非常愉快,离开的时候,那些人送了他一匹名叫香云纱的布料,赚了一大笔钱。
法国对德宣战之后,利兹进了部队,听说他所在的阵地非常艰苦,食物短缺,他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一个受伤的华工,那个华工说自己家里就有这种香云纱。
那个华工回国之前,利兹把自己所有的退伍津贴都给了他,委托他帮忙买一些香云纱运过来,连佣金都给了。
可是,收到货之后,利兹发现那些布料根本就不是香云纱,颜色虽然相近,但是布料比真正的香云纱厚重,也没有花纹。
那些用他退伍金换来的布料,根本就卖不出去,白白堆在家里,要不是他继承了一位远房亲戚的一大笔遗产,他就会变成只有头衔的穷人了。”
阶层的降级对于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堕入地狱。
卡佩夫人在这件事上,对利兹也抱有极大的同情。
刘嘉点点头:“那么利兹先生现在是做什么的呢?”
“他在一家报社做总编。”
在这个时代,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来源就是报纸,传播学定义上的“魔弹论”就起源于这个时代。
报社总编是个神奇的职位,意大利的某位报社总编,还是著名落榜美术生的偶像。
现在经济危机越来越严重,人们总得有个发泄口。
如果报纸率先把枪口瞄准华人,那民众自然也会一窝蜂的向这个目标开火。
到时候,在欧洲的华人,包括她自己,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无论如何,这件事得解决了。
都说男人的感情纽带最深的莫过于“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以及一起干过少儿不宜的事。
刘嘉不愿意把那个华工想得那么坏,也许是误会,她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第二天她找到利兹先生,询问那个华工到底在中国的哪个城市,有没有详细的地址。
利兹先生对自己昨天酒后言行有些后悔,他摆摆手:“算了,我也不可能找他赔,那些布料我已经打算卖给葬礼服务公司了。”
“利兹先生,我相信您的这位华人朋友绝对不是骗子,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实在不忍心看到生死之交的战友产生这样的裂痕。”
刘嘉的语气十分诚恳,利兹先生耸耸肩:“好吧,既然你坚持,找不到也无所谓,我已经不在乎了。”
随货而来的信上留下的地址是香山县小榄。
刘嘉不知道香山县在哪里,在广东省范围内,她只知道一个中山市的小榄,大概应该是这里没错吧。刘嘉认识它的时候,它以五金出名,也做服装,但绝不做莨纱绸。
她以前负责过纺织品业务,对香云纱有所了解。
所谓香云纱,就是佛山市顺德区的特产,用薯莨染色,被称为“黑色闪光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