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喜事,但场面并没有像陈小宝印象中的那样张灯结彩,欢快热闹。正相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甚至让陈小宝觉出一丝害怕来。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陈大已经同那个厉害女人一起走了过来,陈小宝连忙从门边跑开,乖巧地坐到凳子上去。
女人今早特意拉着陈小宝梳洗了一番,小傻子看上去干净又整齐。
不过这都不重要,神婆进了屋,只瞥了陈小宝一眼,便说道:“就是他?”
陈大不敢抬头,只恭敬应道:“是的。”
神婆也不问八字,伸出手,煞有介事地掐算一番,便摇头晃脑道:“不错!”
陈大咽了口唾沫,还没说话,神婆已经叫了人进来,粗手粗脚地扯下陈小宝身上的衣裳,给他换上一套不合身的喜服。
陈小宝被拽得东倒西歪,还没坐正,神婆又掏出脂粉,强摁着给他涂了个花脸,再拿盖头一盖,便风风火火地要把人带走了。
这匆忙又敷衍的态度和陈小宝想象中的场景一点儿也不同,但他不敢吱声,神婆个子小,力气却极大,掐得他手腕生疼。
然而就在他们要跨出门槛的时候,陈大突然叫了一声:“神头娘娘!”
陈小宝盖着盖头,看不见陈大的表情,但他这一叫几乎称得上尖利,和平时完全不同,吓了陈小宝一跳。
神婆也停了下来,厉声道:“你干什么?!这可是关系着几个村子的大事,你要反悔?!”
陈大被这么一扣帽子,声音又弱了下去,嗫嚅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就算是个傻子,多少养了这些年,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陈大从袖子里掏出几枚大钱,神婆见了,“哼”了一声,语气也缓和了点,说道:“快点,别误了吉时!”
陈大连连应是,拉了陈小宝一把,将他带去了角落,又叫他把盖头掀开,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陈小宝从未见过陈大这样的表情,心中不禁害怕,怯怯地望着他。
但陈大没有骂他,而是在沉默一会儿后开口道:“你不是陈家村的人,”陈大说,“你是被拐子拐来的。”
陈小宝愣了一下,就听陈大继续道:“路过我们村的时候,你受凉生了病,就被扔下了,我爹把你捡回来,抓药给你喝好了,叫你什么你都呆着没反应,叫你小宝你才笑。”
“于是就管你叫陈小宝了。”
陈小宝意识到陈大在讲他小时候的事,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脑海深处回忆起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那是陈父……对,那是陈父,是个很慈祥的人,对他很好,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还经常和他玩,陈父在的时候,别说吃饱穿暖,陈小宝甚至每年都有一套新衣。
可这坏脑子让陈小宝自己都搞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突然就从他的世界和记忆里消失了。
“我爹对你很好,甚至比对我们几个兄弟都要好。”陈大不无嫉妒地说道。
陈小宝被拐到陈家村时只有三岁上下,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长相却粉雕玉琢,见了的人没有不喜欢的。虽然是个傻子,不过年纪小,也看不太出来区别,更何况陈父养了他一段时间,便也发现这孩子只是不太伶俐,其实十分乖巧。
陈父很疼爱他,能供给自己三个孩子的东西,从未落下过陈小宝哪怕一份,偶尔发生争抢,也都偏袒他多些。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外来户。
那时陈大已经十五岁,原本不比两个年幼的弟弟讨厌陈小宝,但村里总有爱嚼舌根的人在他面前说陈小宝如何得陈父宠爱,陈父又是个心肠软的,说不定日后连家产都要分一份大的出去。
渐渐地,陈大也就看陈小宝越来越不顺眼。
后来陈父去世时陈小宝才七岁,没像村里人说的那样继承什么,却因为陈父的遗嘱,成了得到最大一份家产的陈大的拖油瓶。
年纪轻轻,媳妇都还没娶,就先有了个傻子要养,陈大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再加上他本来就讨厌陈小宝,便干脆把气全部撒在对方身上。
“我恨不得你当年根本没被我爹捡回来过,”陈大看着陈小宝,沉声说道:“不过事到如今,你马上……至少得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
陈小宝无措地看着陈大,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每天过得那么辛苦,好像也都是一直如此、理所当然。
陈大突然说了这么多,他该怎么办呢,他的脑子总是不够用,也记不住事情,甚至刚刚才想起来曾经有陈父给过他关怀和温暖。
陈大并没有理会陈小宝的慌乱,自顾自道:“你也别怨我,你能长这么大,一靠我爹二靠我,这次去了就当还我们的恩情了,你跟我们陈家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虽然亲口答应了李老三,但眼睁睁看着陈小宝去送死又是另一回事了,陈大这几天一直不怎么说话,现下却不自觉地念叨了许多。
但神婆不会多等,不一会儿便上来打断,不容拒绝道:“时候到了,新娘子该上轿了!”
陈大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道:“诶!”
陈小宝被神婆拉扯出了门,两只眼睛还直愣愣地看着陈大。
他的脑子一团混乱,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清楚,既不知道这场“喜事”的真相,也不明白陈大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但他冥冥中却有一丝感觉,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这一去,恐怕就真的再也没有归处了。
陈小宝磕磕绊绊地被拽着走,看见陈大往外跟了两步,又被拦住,女人从房里出来,抱住他的胳膊,两人便再不看他,回屋去了。
一阵风吹来,头上的喜帕落下挡住眼睛,陈小宝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