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怎么这般高兴?” 一个美妇人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从人群另一边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月牙白镶金边云锦长衣,乌长如瀑的发在头顶挽成一个涵烟髻,发间插着一根金色坠珠步摇。 每走一步,那步摇就跟着轻轻晃动一下,配着耳垂上米粒似的耳珠,格外的相得益彰。 她的眼角含笑,眸光清澈,虽则已然步入中年,但她的皮肤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光洁如玉。 这妇人便是陆府的正夫人,大太太孙氏。 孙氏是原丞相孙伶之女,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嫡女。所以,她还没入府,便被陆远和封了夫人。加上孙氏貌美,又擅长琴棋书画。所以,刚入府那阵子,甚得他爹陆相宠爱。 陆氏一门,当属孙氏诞下的子嗣最多,拢共生下三男一女。长子陆子风,次子陆翎羽,三子陆无云。一个女儿,便是陆冷霜 “娘亲,六姐把玉镯送我做礼物了。” 陆冷霜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雀跃,将手腕高高抬起来,向孙氏炫耀。 “母亲。” 孙氏一走近,陆微月与陆清灵急忙墩身行礼。 她眯起眼睛,目光在陆微月的面上,短暂停留了片刻,见她并无大碍,在胸中松了口气。 那件事,女儿说的轻描淡写,她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陆微月没事便罢了。 若是有事,按照陆相一贯舐犊情深的性格,少不得要追查到底。而自己的女儿,首当其冲。 别看那林氏平常是个没主心骨的,一旦危及陆微月的性命。换做任何一个当娘的,势必站出来替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 她闷声想着,转眸看了一眼陆相。见他此刻正低着头,忧心忡忡的对着花池子出神,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陆相此刻在一定是介怀赠手镯之事。但因为是父亲,当着女儿们的面,又不好开口罢了。 孙氏挑了挑两道细细的柳叶眉,抿着嘴唇,轻轻出了一口气,命令自己的女儿:“冷霜,你六姐大病初愈,便来给你庆生。玉镯是她的心爱之物,你怎么能夺人所爱?” 陆冷霜面上的笑,顷刻间没了。她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娘亲,一字一句辩解道,“并非冷霜夺人所爱,是六姐真心实意的要送我的。” 陆微月急忙打圆场,“母亲,我真的是瞧着冷霜喜欢,才想到要送她的。其实说实话,除了这个玉镯,微月也没别的东西能送了。” 与其叫陆冷霜强取豪夺,倒不如先一步送出去,好歹还能卖个人情,也能叫陆冷霜暂时放下戒备心,理所应当的认为她还是从前的小绵羊,随随便便任人宰割。 上辈子,虽然她在玉镯之事一直秉持强硬态度,到最后,还不是被陆冷霜收入囊中? 她永远记得,陆冷霜如愿以偿拿到玉镯时,淡淡一笑,铆足了劲儿,将玉镯往地上摔的那一幕,就仿佛她的心脏被人狠狠的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拼凑不成完整的一块儿。 “娘,你听听,四姐真的是心甘情愿。” 对陆微月的表现,陆冷霜相当满意,忍不住回头冲她笑笑。眉宇间残存着两分得意洋洋。 似乎在说,你瞧瞧,谁叫你是庶女。我就算抢了你的东西,你也得说心甘情愿。 孙氏微觉诧异,又装做不经意的回眸瞧了一眼陆相。 果不其然,陆相的视线,此刻正落在陆微月身上。目光深沉,全是歉疚与惭愧。 孙氏顿觉后背一凉。 她细细地将陆微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目光灼灼似火。 林氏生的这个女儿,她素来没放在心上过。但今时今日,她不得不用另外一种目光来审视陆微月。 适才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勾起了陆相心底的旧情。 反观自己女儿,则是一副得意洋洋,夺人所爱之后,还拼命地想洗白的跳梁小丑。 孙氏咽了口唾沫,温柔的拉起陆冷霜的手,轻声道:“快将玉镯还给你四姐,回头娘买个更好看的给你。” 陆冷霜扁起小嘴,用右手将玉镯完全包住,一脸不情愿。但她擅长察言观色,又对娘亲言听计从。 瞧着孙氏的脸色变得渐渐难看,她心里惧怕,也就不敢再坚持。不甘心做将玉镯从手腕上摘下来,愤然的将往陆微月的手中一放,气鼓鼓地道:“娘亲说叫我还你,我便还给你。” 孙氏的手段,陆微月上辈子看得透彻。她早料到,当着她爹的面,孙氏会摆出一副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样子。所以,玉镯能失而复得,她心里也并未觉得惊讶。 她接连又说了几句推辞的话,见陆冷霜态度坚硬,便故作无可奈何,只好又将镯子收了回来。 重活一世,她看得透彻而明白,要想在陆府上立足。 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要指靠她爹。 时光缓慢的一点一点流逝,太阳爬到云层高处。灼热的光,照在人身上,刺得肌肤生疼。空气也是凝固的,没有一丝风。 忙碌的人群,渐渐变得倦怠,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更早的时候,因为绿树的遮挡,长廊底下还是阴阴凉凉的。 这会儿,光影移动。树木的影子开始由一大片,逐渐缩小成一团,集中在树底下。长廊处,便又曝露在太阳底下。 原先在廊下乘凉的太太,姑娘们,早就回了里屋。只有陆微月还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坐着。 她怕冷怕得紧,如今被太阳晒着,倒觉得温度刚刚好。 不远处,耀眼的天光底下。一个青灰色的人影,一边擦头上的汗,一边急急忙忙穿过月亮门往长廊的方向跑过来。 那人看见她,似乎吃了一惊,脚步微微停了一下。而后,才大跨步的上了石阶,迅速往正堂里去了。 那影子,陆微月熟悉的很,是陆府上的管事,海蓝。 逢年过节或者是朝中有人送了厚礼上门,需要向各房下发礼物时,一般都是他领着人过去。 礼物也是按照位份,从正夫人孙氏开始,一房一房的挑下去。 她娘林氏是陆相纳的最后一房小妾,所以,每次轮到她们,好东西早就没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抑或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好在海蓝为人不错,每次都会选一两件价钱中等,不至于被瞧出端倪的东西,偷偷藏起来。等到另外四房全部挑完之后,再将东西合并了剩下的东西一齐给林氏送去。 这其中的秘密,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被她发现的。 但因为不是什么坏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没瞧见。 海蓝进去了片刻功夫,急匆匆地又往外面跑。与此同时,陆相、孙氏还有陆冷霜等人,一个接一个的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那阵势,看起来似乎是有贵客登门。 陆微月猜测着,却始终琢磨不透来人是谁。纵观整个京城,能与陆相平起平坐之人,扳起指头数,也没几个。能叫他爹亲自出来迎接的之人,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海蓝很快去而复回。 因为天太热,他背上的那块衣衫早被汗水浸湿了。 他埋着头,朗声的回禀着,“相爷,国公爷与两位公子,立即就到。” “去花溪园请老太太过来,再叫下人们多备一些冰块。” 陆相微微一笑,心情相当雀跃。他盼这一刻,盼得太久了。 京城里,谁都知道秦国公秦礼虽无实权在手,但深得嘉和帝器重。只要攀附上秦礼这棵大树,便能屹立不倒。 有道是,高处不胜寒。 陆远和在宰相的位置上呆得时间越久,他的心里就越发不安。总觉得,保不齐哪天刮一阵大风,就把他从群臣之首的位置上吹下来。 前段时间,被他亲手提拔的一个官吏犯了大案,被人告到了御前。嘉和帝当着百官的面,说他识人不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可朝堂中由此便开始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宰相之位立时就要换人了。 几个幕僚听见风吹草动,纷纷见风使舵,改换门庭,去了吏部尚书王显之门下。 时值官位更迭的关键时期,陆远和也着实不想再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另一方面,为了稳妥起见,这几日,他正在京中四处走动,千方百计地想拉拢京中几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另外几个,倒也罢了。但秦国公,他志在必得。 昔年,他当太尉的时候曾与秦礼有过几面之缘,二人谈天论地,知根知底,惺惺相惜。 反倒是他后来到了京中,平步青云,当上宰相之后。为了避嫌,两家才慢慢疏远, 秦礼在朝堂上话虽不多,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是个极有威望,叫百官敬而远之的存在。 这次秦礼肯拉下架子,愿意亲自登府,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给陆远和吃了一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