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2月30日中午商务印书馆给杜加林打电话,之前她要的uian的书到货了。她在棉袍子外套了件线呢大衣,裹了一双绒线手套,便骑着自行车去书店取书。
回店里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绕到了商科学校门口她知道周四下午他有一个半钟点的课看一看也不会怎样。骑着车七拐八拐才找到了那间教室,虽然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教室里的人已经坐了大半。这间教室足够宽大,大概能容纳一百来个人。讲台两边摆着两个火炉子她进来的时候教工正在往里面添煤球。她在后排挑了个边角位置坐了,从布包里拿了眼镜戴上。新来的学生来了都往前排坐,想必他的课是很受欢迎的她又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遇着不喜欢的课早早来了挑后排占好。那是很遥远的事了。
不一会儿有一个男生抱着篮球坐到她旁边,教室里的人已经坐满了。
那男生把篮球放在桌底从皮外套里掏出笔记本和自来水笔,“同学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外校的吧。”
“一百来人,你总不至于都见过吧。”
“我对好看的女同学都有印象。”
“……”她倒没想到这时候的学生就已经这么放得开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们女同学来听密斯脱傅的课恐怕也不是为了他的学问吧。”
“莫非你是为了他的皮相?”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和你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杜加林看这男孩子也不到二十岁她比他年长没必要在嘴上跟他争个短长,继续看她的书。她一来就给书包了书皮,书皮是昨天的申报,五大张,够包五本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她抬起头,发现他来了。他风度还是很好的,西服外套了件麦尔登呢大衣,一个多月不见,她隐约觉得他瘦了。这门课是英文授课,他的语速很快,时不时在黑板上写些板书,两节课连着上,到第二节课的时候他的嗓子明显哑了一些。
杜加林想太聪明的人也许是不适合教学的,他总会凭着习惯高估学生的理解能力。
他的脑子里仿佛上了发条,课讲完的时候,下课铃也就响了。因为后天就是元旦,一下课学生们就围在讲台中间送他贺卡。这时期的上海元旦假期一般从12月31日到1月3日,也有的学校从28日就开始放假。
“同学,能不能把笔记借我看一下?”那男孩子听到好几次笔记本翻页的声音,无意间瞥了他旁边的人一眼,发现她一直在低头记笔记。他本以为她是外校来旁听的,没想到英文程度倒不错。
“抱歉,不行。”她拿着包挤出了教室,出去的时候他还被一堆学生围着。他从来不缺人环绕。
腊月二十四,南京那边来信让她回家过年。由于傅与乔把责任都揽到了他那边,她在傅家和杜家眼里,都是一个不幸被抛弃的可怜人形象。杜教授虽然认为是他的长女高攀了傅家,但是此遭被离婚,也不免心疼起她来。固然杜教授非常反对离婚,但还是拟就了一封长信,苦口婆心地梳理起自西汉到如今和离的正面女性例子,劝她不要太过伤心。她思来想去,汇去了一笔六百块的过年费,又去邮政寄了封挂号信,信上推脱车票船票都买不到了,就不回家了,然后在信末写了些祝好的贺词。
五姨娘来的时候,她正在整理这半年来的账务。
“老头子说了,让你回家一起过年。你虽然不在家里住了,他还是把你当儿媳的。他已经明确说了,不会让别的女人进傅家的门。”
“多谢他老人家的好意了,我就不去了。再说,我和傅家是永远是没有关系了。”
“他归根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说身边没人照顾,儿子都瘦了,当初住院都没这样子。”
“按理说冬天不该瘦的。”
“谁知道呢?他现在也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也许是后悔了。就该让他吃一吃苦才好,你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他倒赶起时髦离起婚来了。”
“不只是他的责任。”她本来想为他辩解几句,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当初劝他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说要想离婚必须得这样,按她说的恐怕永远也离不了。照他说的,她确实省却了不少麻烦,别人都把她当成受害者,劝她宽心。
他当初演好丈夫很不错,如今装负心汉也很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