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在濒临死亡时发出的嘶吼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无尽黑夜被这些声音撕开了一道口子,带着死亡特有的气息笼罩着这一片土地。
这些声音逼着将士在默不作声与奋起反抗之间做选择。
还趴在地上的将士受了已经站起来的将士的鼓舞,也都烧着满腔心火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都在想什么?”怀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你们知不知道,现在下去,你们必死无疑?救他们救不成,还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蠢不蠢?”
“怀统领,你刚刚不也想冲下去?”一人顶道。
“我是一时意气,你们现在又何尝不是?”
士兵不愿与之苟同:“是又如何?人不意气枉男儿,我们现在窝缩此地,又有半分沙场男儿该有的志气?”
此刻,没有人愿意去听怀良的话。他们情绪过激,已然听不进其他声音。
所有人的心中呐喊着,去山下,血战一场。
怀述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他的眼角还残留着点红,声音却带着十二月飘雪般的冷情:“你们若下去,便是违抗军令。你们死了以后,怀家不会为你们追悼,更不会有人替你们歌功颂德。你们的妻子、父母,怀家也不会管。”
“你们的命不是怀家的,更不是我怀述的,想去送死,那便去吧,我不拦着你们。”他道。
此话一出,欲前行的士兵忽然迈不开步子了。
那头水深火热,这头的将士噤若寒蝉。
他们从未见过怀述现在这个样子。以往的怀述虽沉默寡言,但将士们都说他只是一只纸老虎,看着面冷,实则心热,谁都没有在他手下受过什么重罚。
而此刻的怀述,竟无一人敢反驳他说的话。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怀述说的,并没有错。
“都给我趴回来!”怀良低吼。
所有站起来的人又重拾弓箭,趴回了原来的地方。
有了刚刚的争执,士兵不再发出其他声音。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听着,生受着,对面的战友弥留之际的哀嚎。
山火从山底延绵至了山顶,将士的惨叫声也慢慢地变得稀疏。火势在变小,吞噬着所剩的最后一点残粮。
月光下,伏在草丛中的少年眼底有了水汽。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像是在悲伤,又像是在害怕。从他身上溢出的情绪太过浓烈,让苏拾因的心也跟着被抽了一下。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少年。正如那天她在杨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时的感觉一样,他有着压不弯的脊背,她却从中看到了一点强撑之意。
苏拾因伸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他的背尚未长成成年男子般宽厚,此刻,他还只是个尚未完全长大的孩子。
天渐渐亮了。
张寇在这里死耗了一个晚上,虽说没有大败敌军,但这样的结果也够让他满意。活捉怀述,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他又派了大量人马,将怀述所在的山头重重包围住,便开始细细打算着。
他鸠占鹊巢地享用着怀述的军帐,并不急于把人赶尽杀绝。
怀述是怀家的嫡系,有了这个筹码在,怀家也必须受制于他。怀家近些年在朝廷中的声望越来越高,皇帝也对其颇为看重,这次南伐的大小事宜全权交付在怀家的那个家主手上,可见一斑。
他身边的吴训听着他的计划,忍不住道:“可是将军,我听闻,怀家这个儿子并不受宠,就算是抓住了,怀家也不一定会花什么代价来救他。”
“再怎么不受宠,也是个嫡子。”张寇笑着。
怀家的士兵经过大悲大哀的一个晚上,所有人的精神明显萎靡不振起来。夜晚是滋生情绪的绝佳环境,白天一到,昨晚积攒的惊心动魄便攒下一腔不可磨灭的难过。他们绝望于战友的亡故,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两相加起来,竟不知道现在能干什么。
搭弓挽箭杀了敌人,显然不可能。即使百发百中,他们所剩的箭羽也不够射杀敌人的十之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