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的外墙和大门早已被烧成炭黑,看不出半点曾经高门大族的样子。外军进城烧杀抢掠,杨府的受害程度在城里人家中数一数二。但众人认为,瘦死的骆驼总归比马大,再落魄也不会比他们这些百姓来得落魄。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怀述。
“将军,您也来了,您可得帮这个孩子做主啊。”
“是啊,将军,这女娃是真的不容易啊。”
苏拾因隔着人群看去,便看到了那身着黑衣的少年。他卸去了昨日穿在身上厚重的铠甲,身形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手上还提着重剑。明明顶着一张尚未长开的脸,却生出一种不世的气概来。
人群越加躁动起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替这位不幸的女子讨回公道。
在这吵闹之中,苏拾因淡然开口,“首先,你的遭遇与我无关,你的辛苦、磨难,非我之过。其次,你花高价却买不到棺材,拿不回地契,我并未收你的地契,你该同棺材店的掌柜讨要。再而,我家中的棺材,从不是从你那争来的,是我堂堂正正买回来的。”
苏拾因话落,众人便又被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给扯回了半点赞同之意。
但心中更愿意支持的,还是受尽委屈的那位女子。
“你说了这么多又如何?还不是把我家的棺材抢了?”女子哭着道。
“将军,你就主持主持公道吧,不然我们这种小户人家,怎么同他们杨府争对错啊?”一个妇女悲怆道。
“怀良。”怀述低声唤道。
“小将军!”怀良应道。
“去把棺材店的掌柜请过来。”
怀良收好了腰间的剑,便赶着去了。
不出两炷香,棺材店的掌柜便披着来不及收拾的外袍赶来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人群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苏拾因经一夜未睡,四处奔走,心情又大起大落,她脸色憔悴,此刻已经是在强撑了。
“哎哟,怎么跑这来了。”掌柜苦着一张脸道,“我家伙计同我说了,你方才到店里来了。你这连我的面都没见着,我怎么就不给你地契了?”
女子眼里包着泪,道:“你伙计说你在如厕,我在你店里头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见你一片衣角,你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见我,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吗?”
“我昨夜出城逃命,雨下得那么大,是真冷着我了,总不能憋着吧?”掌柜道,“都是住在一个城里的,我扣你地契,以后还怎么接生意?”
说着,掌柜便把地契还给了她,“地契不是什么小物件,我家伙计做不了主,所以才一直让你等着,是我招待不周,一会儿让店里人送两个花圈到你家,当做是道歉了。”
女子接过地契,讽刺道:“你莫要以为两个花圈就能把我打发走,你就是见杨家家大业大,赶着上去巴结,一听说杨家人要来你这买棺材,就眼巴巴地把我定好的棺材让给了人家。”
“我不管杨家多给你多少钱,这棺材是我先订的,就应该给我。你伙计就一句被杨家人买走了,便置我于不顾,你还有理了?”
她看着人群之外的怀述,道:“还请将军为我寻回公道,小女子感激不尽。”
怀良静悄悄观察了一眼怀述,他知道小将军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事。他替着怀述应答道:“若你真有不平,小将军自然是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多谢将军,我......”她正要表达谢意,就听见门口处起了一阵骚动。
苏拾因终于是撑不住,两眼一昏,晕了过去。站在旁边的吴思来不及扶住,她就这么直直砸向了青石板铺成的地板,头部撞向地板的瞬间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听起来痛得很。
吴思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就见苏拾因又因为撞得太疼,硬生生给疼醒了。
苏拾因借着吴思的力站了起来,尽管昏倒就几下眨眼的时间,但她却觉得仿佛过了漫长的一夜,她努力让思绪回笼,冷静道:“既然掌柜来了,那你便同他对质。棺材的价格你方才也在单子上看到了,十二两白银,不多不少。我府里头还有事,你自便。”
话罢,她不再管人群如何喧闹,那女子如何诉苦,转身走进了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杨府。
那女子与人对峙良久,才终于得出了真相。
原来,那女子起先去订了棺材,奈何没有银子,只好先拿着地契抵押。城中所需棺材的人家太多,掌柜与她约定,若是寅时还是没有带着钱来取棺材,便当做不要这棺材了。老板到寅时还等不来人,恰巧这时候苏拾因去了店里,便把棺材买走了。那女子没把寅时之约放心上,只当是苏拾因用高价买走了那副棺材,才来杨府门口闹事。
沉默的人群中,怀述开口对那女子道:“既然做错了,那便向杨府道个歉。”
事情终了后,怀述回到了府中。
怀良慨叹道:“这杨家确实是清正,杨家的小姐也是。”
怀良只是随口一说,却听到平日里不爱说话的怀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