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渊国建宁三年,春,冬雪消融,万物兴欣。
陵江城里车水马龙南来北往,街道上,百来个人质像俘虏似的被推搡着向前。
姝楠作为其中一员,手臂被士兵手里的铁棍狠狠抽了几下,一顿踉跄,险些摔进飞驰而过的马车轮下。
棍上的挂钩直将她臂膀钩出条长长的血槽,紫黑色的血顿时如洒水般飞溅喷出,染红了白衣,她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面无表情瞥过下死手的官兵,埋头默不作声朝人群中间躲去。
“看什么看,说好听点你们是人质,难听点就是俘虏!还真当自己是皇子公主,谁他娘的再哭哭唧唧,老子直接一刀剁了!”
大胡子军官凶神恶煞,连推带揣,但凡看不顺眼的直接棍棒伺候,乱棍之下皮开肉绽,叫人心惊胆战。
半个时辰后,护城河边,沿河凤凰花开正艳,鲜红的花瓣宛若彩霞,染红了半边天。
姝楠就这样站在墙角跟下,左手无力地向下吊着,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饶是如此,也没听她哼一声,始终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双精致的靴子闯进她的眼底,来人站在她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狐疑着抬头,对上了双晦暗不明的眼睛,男人身上浅浅的清香直扑她脸上,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细长的眼睫毛。
这呼吸……姝楠心头慕然一惊,强忍住了往后退的冲动。
对方自顾自抬起她手臂,转眸打量着她血肉模糊的伤痕。
不知是他手温太烫,还是因为肌肉收缩的缘故,姝楠的手有些颤抖。
那人自太医手里接过热毛巾,擦净周边黑血,问三不问四便给她上药,动作一点也不细至,甚至透着粗鲁。
药粉毫无预兆撒在血槽上,姝楠疼得整只手都在抽搐,她紧咬着牙槽骨,手不自觉往后缩了一下。
那厢却不容她挣脱,抬眸瞥了眼女人惨白的脸,慢条斯理将药瓶递给太医,边缠绷带边漫不经心问道:“哪国人?”
声音像风吹松林,莎莎的。
也就是这莎莎的感觉,如同远古而来的天雷,直劈进姝楠脑子里,她有过短暂的灵魂出窍,一时没接上话。
众人眼里:这女子显然是被吓傻的。
“北辰。”姝楠缓缓说道。
“北辰姝姓?”男人对她的回答不以为然,缠好第一层绷带,颇有耐心地继续缠第二层。
再听他开口,姝楠走神的时间更长,浑身血液陡然变凉。
她对声音素来过耳不忘,这个明明很温柔却冷酷无情的语调,曾在她耳朵里出现过!
去年的凤凰花下,小夜楼里漆黑如墨,男人在高床红帐里与她耳鬓厮磨,谁也看不见谁。
当时男人压着她手臂与她五指相扣,俯身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棉絮都被你扯通了,抓这么紧,第一次?”
那话音,就跟此时此刻这个音色一模一样!
.
就在半个时辰前,姝楠与一众质子来到皇城脚下。
城中檐牙高啄,错落有致,一景一兽,栩栩如生。屋顶上斑驳的玉瓦,似在向人们展示太渊国数百年来的悠久历史,以及它所经历的辉煌成就。
城门前有条数丈宽的护城河,正是花开时节,河对岸的凤凰花如一串串燃烧的烈焰,染红了半边天,惊鸿一瞥,那是一种张狂又壮丽的美。
上一次见这般景象是在何处呢?
姝楠稍稍出了下神,便被怕死的挤到了最前头。
磨叽的人们被身后暴躁的士兵猛力一推,纷纷朝前打了个趔趄,混乱中不知是谁踩到她后脚跟,鞋掉了一只……
来不及蹲身去找,紧接着她的裸脚又被雨点般袭来的步伐轮番踩过……能感觉皮都被搓掉了一层,火辣感瞬间浸透每个感官,额头开始不受控制冒着虚汗。
即便如此,她也没吭一声,只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待蜂蛹的人群完全冲去前面,她才下意识低头去寻鞋子,刚看见被踩得脏兮兮的鞋子落在一双靴子前,便听身旁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
“跪!”
这声音可以说是惊慌失措的、惊魂未定犹如老鸭被捏着脖子般的尖叫。
尖锐声刺激了姝楠右耳,她陷入短暂的不适,眼底掠过一闪而过的阴霾。
就因为耽搁这眨眼功夫而慢了半拍,在前后左右已经跪倒一片时,她还站在桥的制高点上,白衣被鲜血染红大半,且还赤着一只脚,尤其狼狈,也尤其扎眼。
她未看清来人,耳畔再次传来怒吼:“找死吗?叫你跪下!”
随后脚弯被用力踢上一脚,膝一软,她重重跪了下去,骨头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带飞数片花瓣。这次是钻心刺骨的疼,姝楠咬牙。
来人一声不吭上了石桥,步步靠近,闯进她眼底的是双精致的青缎朝靴,鞋面刚好掉了几片花瓣上去,平添几分意境,从鞋长来看,这是个成年男子。
他离姝楠很近,衣摆时不时拂过她脸庞,带着淡淡幽香。
从清水倒影里,她望见他侧头在众人头顶一扫而过,像在寻找什么。
领头的军官牙齿打颤,拍马屁道:“王爷赎罪,卑职不知王爷今日会途径此地,未能及时回避,让王爷平白无故被这些腌臜之人污了眼,卑职该死!”
姝楠眼尾微挑,在太渊,能让人胆战心惊害怕至此的,不是当今幼帝,而是摄政王李砚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