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人生之类的，对于邓言是偶尔一闪。作为红尘大俗人，她想的都是金钱问题，而且70%时间处于欣快症患者状态，除非冷冷的现实胡乱拍打在脸上，比如现在。从接到官君电话那刻起，她一直把她当成一个看戏的旁观者，无论同情周芹还是接触韩煜、朱翔，热心归热心，都是处于随时可以抽身的基础。所以她可以不在意他们瞒着许多事，因为跟她无关。　　　　可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周芹要把遗产留给她？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嘶哑的长鸣，邓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今夏的第一声蝉鸣。不知不觉，真正的夏天已经到了，林花谢了春红，而朝来寒雨晚来风，桃花盛开前周芹就已凋零。　　　　一条短信飘然而至，“您的快递已放置在收件宝，请及时取件。”　　　　另一条几乎跟着而来，官君发的，“收到书了吗？”　　　　“什么书？”　　　　“那本我以为你写的。收到快看。”　　　　“……”邓言无语，她干吗要看？以为她很空？每天10小时上班，下班还要完成当天更新，累得咖啡当水喝，黑眼圈已经长驻。“你是不是傻？要看我自己不会买？不想看，女主太纠结，不符本人胃口。”　　　　“根据找到的蛛丝马迹，我怀疑作者是我们认识的人。”　　　　“……”邓言更无语了，“哪用怀疑，直接查。你们系统里不是都有？天罗地网是吹的吗？”　　　　“首先，公务人员不得利用职权侵犯隐私；其次，我已经离职。”　　　　啊，邓言愣了会，发了个张大嘴的表情，这、这、这……派出所要不要看看流年，一下子走掉两个干活的？　　　　官君的话看着挺恶心，“你也太不关心我了，没注意到我最近出现的频率是非正常状态？”　　　　慢—邓言努力回想，上回见面他还说亲戚让他干私活。　　　　“那时已经离职。没办法，忠孝不能两全，我回家照顾我妈。”　　　　邓言麻木了，“你……随意。”　　　　“快看书，否则我不告诉你我的发现。”　　　　“慢着。”邓言抽了下，被自己的脑洞吓到。她迅速打开网页，那位作者已经许久没有更新，上次登录还在初春。类似情况本来挺多，没恋爱结婚前写文消遣，渐渐大部分开始忙事业、忙婚恋。只要看到哪位作者宣布怀孕，差不多过一年半载就可能断更，甚至从此不见踪迹。最初读者还可能催更，慢慢也就遗忘了。还有作者跳到别的网站，时间一长，没跟过去的非死忠读者也就选择遗忘了。“是她吗？”　　　　“先看书。”　　　　混蛋……“讲什么的？”　　　　“斯德哥尔摩症，用爱绞杀爱。”　　　　这也行？邓言抹把汗，文字真是一种游戏，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自不同。她回过神，“你最近有时间吗？和我一起查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邓言犹豫了一下，删掉刚打的三个字，但如果有谁能帮到她，应该就是官君。她重新输入，“我觉得周芹把遗产给我，是因为她认识我，我想查她怎么认识我的。”　　　　“那天，”邓言简短地把在周母家的遭遇说了下，“我有种感觉，有人在楼上打量我。”　　　　她和官君约在奶茶店见面。他先到，帮她点了杯冰淇淋芒果。　　　　邓言见到明黄色就想起那天的少女。出生富裕家庭，深受父母宠爱，大概她的人生如同这杯奶茶，清甜绚丽。　　　　官君记得档案，“周珂。”　　　　邓言就不明白了，周芹妈看周芹不顺眼，倒容得下前夫后面娶的老婆生的孩子，而这位骄矜的青少年还跑去探望她爸的前妻？别人不说，邓言跟她们家邓非斗智斗勇十几年，对当下年轻人很了解！　　　　官君轻敲桌子，“讲文明，好歹你搞文学创作的，注意自己用词。”　　　　邓言用力一吸，满口又软又香的冰淇淋，特别想喷官君一脸。什么鬼！　　　　“除了血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可以跟金钱有关。周芹父母虽然感情破裂，但周芹母亲宋容华至今仍握有企业35%股份，可以说是一种需要长期精心维护的关系。”至于宋容华认出邓言，“她看过你的照片。”　　　　看过小小证件照就能认出本人？邓言自认没有这个本领，也许别人可以。　　　　“漂亮的小姑娘好认，你眼睛特别有标志性，不笑也弯弯的。脸形也好，圆圆的有福气。”　　　　邓言呆呆地喝着奶茶，察觉到了今天的违和感，官君还是更适合小龙虾，各种味道都有，反正不是纯甜。　　　　“家母说我讲话阴阳怪气，让我学着点做人。”　　　　什么……鬼。邓言那双富有标志性的弯弯眼顿时成了两道新月，“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官君伸出手，离她的头发还有1厘米的时候，飞快缩了回去，“有啊，吃饭睡觉打豆豆。”　　　　“可我觉得你工作很认真。”邓言还没放弃，“在原则和温情之间把控得挺好。”　　　　“你也知道是工作？我只是当成工作在做。”官君脸一板，“严肃。书看了没？”　　　　邓言点头，看是看了些，但没觉得像，周芹博客的文字是散漫的，而这本小说相当紧实，看着有点累。　　　　“女主给男一下了□□，把□□的主要成分当成标的物让男一和男二找，最后发现藏在贴身坠子里，但为时已晚，经过抢救男一活下来，但成了植物人。”　　　　坠子？邓言瞪大了眼睛。　　　　“书是朱翔给我的，但我一直以为你写的，所以一直没看……”　　　　什么？！是可忍，孰可忍？“以为是我写的所以不看？成天叫我作家、文艺创作者，其实你就是拿我当个笑话？！”讲道理，有伤人的，没伤人这么厉害的！尽管邓言没把自己当回事，但知道真相还是很难过。“这行跟别的行业没有区别，我从小喜欢看小说。故事里每个人物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喜欢猜测他们的过去未来、他们之所以成为他们的原因。后来，我自己试着编故事。写得不好你批评没关系，但不要拿来开玩笑！写网文也可以是一个职业，一个创造美梦的职业！我知道你们都关心作者富豪榜，只有金字塔的顶尖才是成功，可是我作为一个小透明！也有我的自尊！”　　　　说着说着，一大颗一大颗泪珠从那双不笑也有些弯的眼睛中滚落。　　　　邓言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脸，“我说完了。”　　　　小小的店堂里有片刻沉静。　　　　丢人丢大发了。邓言很想夺门而逃，其实开头她只是想抱怨两句，她也不知道怎么说着情绪就来了，一定是……选错了地方，就应该和官君去吃小龙虾喝啤酒，而不是莫名其妙来奶茶店。　　　　自己爬上了台，还得自己想办法爬下来。邓言抽抽鼻子，“你怀疑周芹给韩煜下毒？”　　　　听到“下毒”，店堂里突然更沉静。　　　　“应该是没有，否则韩煜会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官君低声道，“小说中女一还给男一和男二设了另一个难题，她把手头的证据拷在盘里，放在一个漂流瓶中，密码藏在坠子里。”　　　　邓言有点迷糊，“她到底要搞死哪个？”　　　　“她自己。她所做的都是希望借别人的手杀死自己。”官君沉默了。　　　　嗯。邓言也沉默了。　　　　过了会有脚步走近的声音，他俩同时抬头，是店主。　　“本店自制的海盐焦糖泡芙，送给两位品尝。”　　　　人间自是有甜品。　　小小的，一口刚好一个。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忍不住笑了，官君做了个手势请邓言先说。　　“我是收养儿。”邓言看官君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早知道她的身世，什么都瞒不过国家机器，毕竟需要排除她的嫌疑，“我那会已经五六岁，知道回家的路。被亲生父母送出去两次，两次我都跑回家，后来又被送到现在的养父母家，安份了。亲生父母和我的养父母是同村人，最远只去过省城，离这有上千公里。直到读大学我才离开家乡，之前不可能遇到过她。”　　　　“周芹是本地周氏夫妇长女，从出生到读大学、工作，都在本市。”　　　　“有位孙阿姨，是周家保姆，周芹是她带大的。也许她知道的事情会多些？”　　　　官君和邓言拎着水果等在孙家门口，孙阿姨是坐在一位老伯伯电瓶车后座回来的。　　　　孙阿姨赶紧让他们进门，“小姑娘，来之前打个电话嘛，等多久了？”一边跟老伯伯挥手告别，一边解释给邓言听，“老年大学的同学，今天热，他非要送我。我说万一遇到城管罚款，他胆大说不怕。”又问邓言，“这位小青年一表人才，男朋友？”　　　　邓言看了看官君，发现他也在看她，顿时脸上一热。　　　　嗯，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