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是一个晚宴,颜芷入殿献舞,带有江南特色的舞步旋转蹁跹,满座惊艳,只有太孙不为所动,颜芷甚至没看清太孙殿下的相貌,就听见那傲慢又玩世不恭的声音说:“所谓美人,不过如此,钱公公见识少了。”
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丑!
再加上她那晚被钱公公送到他房中,却被他不留情面地赶走,自小带到大的贴身玉佩也因此丢了,她就更恼火了。
颜芷至今都忘不了当时那羞愤难堪的感觉,自记事起,她于美貌上都是颇为自负的。太孙拒绝便拒绝,贬低她干什么?左右她不过是个被送来送去的工具,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好歹也是国夫人,再不能任人随意嘲讽诋毁。
颜芷想起太孙,心里就憋着气,如今老皇帝还算看重她,她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当然不想再去晚宴上看见昔日冤家,没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听说皇太孙幼时因昭和太子谋逆案流落民间,两年前才被皇帝接回宫,行事上颇有些放荡不羁。谁知道他再看见她,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颜芷坐在梳妆镜前,看着书圆一双巧手在自己的发间快速穿梭,转瞬间就把满头散落的青丝挽成高髻,戴上漂亮的钗环,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想起来什么,问:“皇贵妃去了吗?”
书圆摇摇头:“皇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早就告假了呢。”
颜芷心中一嗤。
中宫空置已有二十年之久,皇贵妃执掌凤印,位同副后,与皇太孙不睦已久,颜芷对此早有耳闻。可见皇贵妃也想躲着皇太孙,他可真是不招人待见呢。
“走吧。”颜芷手里拿了一把团扇,摇了两下,抬步往外走去。
宫宴上的名单有她,她的身份又不如皇贵妃。皇贵妃能任性告假,她却不能。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去见见又如何,兴许那皇太孙日理万机,早不记得她了。
想到此,颜芷觉得自己一开始逃避的想法很是可笑。
丽春殿内,宫人来回穿梭,为每一个席位的案几上摆好瓜果糕点,西侧一角已经来了好些个乐伎,吹拉弹唱,在大殿内响起泠泠之音。
这是家宴,来的都是些皇亲国戚。颜芷到的不算早,才到殿外时,就看见几位王爷王妃、公主在席位上坐着了。殿门口负责唱礼的太监瞧见她,立时站直身体,尖利着嗓子喊:“荣国夫人到——”
颜芷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扶着书圆的手步入大殿。
颜芷今日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衫裙,发髻高挽,满头珠翠,随着她迈步一晃一晃的,面上经过妆点,朱唇雪肤,明眸善睐,瞧着艳丽又张扬。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是这般做派,风风火火,高调得很。
颜芷知道有许多人看她不顺眼,但皇帝纵着她,几个月来,簪钗珠宝流水一般往瑶华殿送,风头正盛,没人敢对她不敬。
她一入殿,那些正在交谈的王爷、王妃、公主郡主们就纷纷看了过来,有些品阶低的,还要向她行礼。
颜芷含笑道免,自顾走到上首御座旁边的一处位置坐了——原本她是没资格的,但自她入宫以来,凡有宫宴,皇帝就会让她坐到身边,久而久之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颜芷坐着等了没多久,皇帝就来了。
皇帝年逾花甲,外表上早已呈现老态,但他沉迷丹药,宫里养了一大群炼丹做符的道士,隔几日总要服上一颗,好使自己添些精神气。
颜芷不喜欢伺候老男人,可毕竟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妃嫔,再加上皇帝年事已高,或许力不从心,每每召见她,就只是让她跳舞,他会痴迷地看着她,跳着跳着他就睡着了。颜芷一开始还心中忐忑,时间久了竟也习惯了。只要皇帝看重她,给她地位,纠结那么多做什么?
眼看着皇帝出现,颜芷弯起唇角,起身迎上去,屈膝下拜:“臣妾参见陛下。”
“夫人不必多礼。”皇帝伸手,虚虚地扶了她一下,又回身瞥一眼大殿中正行拜礼的皇亲们,松弛的面皮不着痕迹地抽动一下,“都起来吧。”
颜芷站在皇帝的右侧,另一边是司礼监总管大太监李玉韬,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九千岁。
九千岁可是御前红人,贴身伺候皇帝,深得宠幸,别说是颜芷,就是皇贵妃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说话。
颜芷与李玉韬一左一右,扶着皇帝在御座上坐下了。
皇帝侧目问颜芷:“让你抄的文章,都抄完了吗?”
颜芷小声答道:“已经抄完了。”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朕明日去你那里检查。”
颜芷应诺。
除了看她跳舞,皇帝还有个癖好,就是逼着她抄书练字。颜芷出身小户人家,于读书一道上没费多少功夫,写的字只能说不丑罢了。皇帝却不满意,他专门找来好看的字帖,让她跟着写,有时候坐在旁边盯着她练字,一坐就是一天。
颜芷常常练得手腕酸痛,有一次试探着跟皇帝说不想练了,皇帝还生气了,当即就甩袖走了。
颜芷无法,只能听从。这几个月下来,她的字居然真的有些进步,越来越好看了,皇帝也对她愈发满意。
颜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看皇帝转过头去跟九千岁说话,她也不好奇,只低下头,偷偷拿起签子,扎了一小块甜瓜塞进嘴里。
——她饿了。
书圆瞧见荣国夫人偷吃的动作,顿时眉毛一挑,连忙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悄悄松了口气。
宴席还没开始,夫人就这样偷吃,实在是有些不体面。
颜芷察觉到书圆谴责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珠。
肚子空空很难受嘛。
“太孙怎么还没到?”皇帝瞥了一眼下首的空位,不耐烦道。
李玉韬微微躬身,笑道:“殿下下午才进了望京城,想来舟车劳顿,被什么事耽搁了。”
皇帝皱眉:“早就派人与他说过今日设宴,也不知道他磨蹭什么,晚了两天才回来。”
正说着,殿外突然一声唱礼:“太孙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