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出口阿妩才觉不对。
方才她那番话若单单拆开来听实在有些过于暧昧阿妩怕他误会,忙收回手视线微微错开往外扫去,“我,我是说,比起阿瑶他们所受的苦,我这些苦不算什么,我并无他意你莫要误会……”只是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倒愈显此地无银三百量。
阿妩抿唇,颇有些懊恼。
好在蔺荀并未像以往那样揪着她话中漏洞不放他道:“伯先已先我们出发前往平舆,有他在必能暂时将局势稳定,我们先去会会那武平县公郭良,只要计成不怕许牧那竖子不交出陈氏与刘窈。”至于到时候与许牧对阵的人马,他打算直接从周边的颍川和豫州调兵。
阿妩恍然“那昨夜……郎君命楚翁吩咐人扮作你后日再从蓟城出发,是为掩人耳目?”
蔺荀闻言不由挑眉眸中露出几抹赞赏之色。
阿妩自小到大,时常有人在她身旁夸赞按理而言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可见蔺荀对她露出赞赏目光时竟不由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就解释道:“因阿父长兄之故,我也曾略读过几本兵书。”
蔺荀点头,“此番攻打许牧并非难事。最为棘手还是营救陈氏与刘氏阿窈之事。”
他面色渐凝,“此番能否事成,全在这次武平之行。”沉吟了半晌,蔺荀忍不住再问:“你真决定好了要与我一道南下?”临近出发,蔺荀忽觉自己先前有些草率,不该因她求情便心软应下了她。若是她现在稍微流露出半分退意,他便可借故将她送回。
熟料阿妩面色决绝,仍如先前那般,态度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蔺荀无奈,只能与她一道驱车而行。
很快,二人便到达城外,五百人的精骑已等候已久。
蔺荀行至一匹威风凛凛,品相极佳的枣红大马前,他伸手抚了抚马鬃,利落翻身上马,而后对尚在马下的阿妩伸出右手。
阿妩总觉周遭之人的目光都似落于她身上,探究有之,打量亦有之……她敛住心神,挥散这种不自在之感,伸手搭上了横在跟前,指骨分明的一只大手。他一个借力便将阿妩轻轻提至马背,轻而易举将她纳入怀中。
他的胸膛极为宽阔,体温有些热,隔着薄薄的衣料,阿妩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传到的背上的温度。
然,此时最令阿妩在意的不是他身上的温度,而是他呼吸之时,尽数喷洒在她耳畔的鼻息。
那鼻息绵长沉稳,甚是有力,惹得她耳边肌肤生热,顷刻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阿妩尴尬极了,只能僵直身子,微缩颈脖,试图来缓和这种感受。
其余精骑也已全数待命,蔺荀忽在阿妩耳畔沉声道:“抓住缰绳,微微俯低身子。”
阿妩按他所言照做。
“可准备好了?”他又问。
阿妩应是。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蔺荀扬手一鞭挥一下,马儿开始疾行。迎面而来的疾风呼呼刮在脸上,马儿疾驰颠簸的速度超乎阿妩的想象,这般颠簸对于娇生惯养的她而言自然是极不舒服,但她念及阿窈和大嫂的安危,只能扣紧缰绳,将所有的不适吞下。
忽然,身后之人张开了斗篷,将她身子拢在其中,只留出些许的脸在外头,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放松身子,莫紧张。”
“有我在。”
阿妩陡觉得心头微热,那些惶恐和不安,莫名地因他这句话随之消散了不少。好似一块半悬空中的石头,忽然被他牢牢拖住,瞬间有了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
武平县公名郭良,乃承平帝母后郭氏的族兄,承平帝在位之时,此人官至骁骑将军,为彰显其富,极爱与人攀比钱财宝物。
承平二年,藩王陈留王拥兵自重,日渐坐大,郭太后唯恐生乱,设局洛阳请陈留王入瓮,欲杀之。陈留王察觉,联合其余两名藩王将计就计,反杀郭太后,后来郭氏被诛,河东郭氏一族由此衰败。
正是此时,郭良深感不妙,为求活命攀附于南阳王,主动奉上所有财物,为南阳王一阵鞍前马后。
后来,南阳王得胜,他亦因功被封为武平县公。
郭良性奢靡,喜美色,极好享乐,即便在武平呆了这么些年,还是难改其性。
近年来兴许是因服五石散过度,其言行更是怪异,且为人很是喜怒无常,癫狂之时,弑杀而暴戾。
此人与许牧乃是连襟,其妻与许牧之妻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姊妹,这武平县公之妻徐夫人,便是蔺荀此行的目的。
蔺荀等人昼夜疾行四天四夜,终于顺利抵达了武平县。
到达武平县前,阿妩等人便做了乔装,蔺荀扮作商贾,而五百精骑则是分散为几列,只留了五十人随侍于身旁,其余的人全都扮作贩夫走卒,先行一步入了城。
乔装之后,蔺荀便携着阿妩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当地驿舍。
阿妩不由担忧问道:“武平县公若不为那红珊瑚树所动,那到时候该如何接近?”
蔺荀微扬眉,眸光冷沉,语气很是自信,“武平县公其人贪财好利,性极奢靡,这株红珊瑚树并非凡物,我既言手中还有其余宝物欲要奉上,以其为人,必然会有所意动。”
蔺荀所料果不其然,傍晚梁正等人便回返,说是一切顺利。
“我言主上你欲在当地最上等的酒舍设宴请他一叙,武平县公拒了,说是他明日会在府中设宴,届时主上持贴上门便可。”
蔺荀点头,郭良虽然荒唐好色,但能在这乱世里存活至今,说明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如今观其谨慎的行事作风,可见一斑。
不过,任凭他再谨慎又能如何?此行他志在必得,不达成目的,决不罢休。
蔺荀问道:“他府上地形可有勘透?”
梁正点头,侧身往外,请了一人入内。
一着利落玄色修身劲装,头戴斗笠,腰间悬一把玄黑三尺宝剑之人旋即入内。他取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双极厉的冷眸,对蔺荀一礼,沉声道:“燕侯放心,一切妥当,只等明日武平县公乖乖上钩。”
蔺荀扬眉一笑,“甚好。”
待旁人退下,阿妩忆及方才那人,思索半晌,还是忍不住出声,“方才那人,气势似乎与常人很是不同。”
蔺荀轻嗯了一声,“那人是个游侠,一身功夫出神入化,自与旁人不同。他在民间也颇有盛名,”话到一半,他摇了摇头,似要打住话题,“即便我说了,你也不知。”
阿妩闻言,不以为然,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忽有些不服气的意思,“你不说又如何知我一定不知?他姓甚名甚,说不定我也是知晓的。”
“荆楚。”蔺荀眉头微抬,问道:“你可知?”
阿妩啊呀一声,“竟是他?”据闻当年陈留王便是为此人所杀,只是一直以来都不知是真是假。
她目光微微凝住,“此人我的确听过,听闻他可踏雪无痕,飞檐走壁,可是真的?”不待蔺荀回答,阿妩便在心中给出了自己答案。想来此人的确是有些神通的,否则当年又怎能突破重围,在重防之下刺杀陈留王?
念及此,阿妩抬眸,目光灼灼,“若他真能做到如此,那岂不是”
然话还未完,便被蔺荀摇头打断。
“即便他可飞檐走壁,可若要在重重兵马之下将人救出,也只怕是难于上天。”言外之意,是要阿妩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阿妩蹙眉,喃道:“也是。”
蔺荀目光自她身上掠过,“你无需担忧,只要明日之事可成,我保证必将你大嫂和侄女安然送回。”
阿妩抿唇点头,急切地盼望明日能够快些到来。
成败与否,端看明日如何。
……
翌日,武平县公府邸。
“县公,汝南生乱,大厦将倾,许牧之兵驻守汝阴,吾深感其危,故携家小一举北上,听闻武平县林木众多,小人家中三代以木谋生,且武平县山好水美,四周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故而于此,欲来投靠县公。”
一着青衫戴纶巾,蓄浅须,满面笑意之人,正一边讨好谄媚,一边向郭良献礼。
“昨日献出极品红珊瑚树,乃是小人祖传之宝,县公既已笑纳,今日又召见于我,是否愿意接纳林某,让我等在武平县安定下来?”
说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扮作商贾的蔺荀。
阿妩扮作仆童立在他身后,为他此下般极佳的变脸功夫深感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