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口一辞,像是早有预料。
震耳发聩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清岁心跳都停了一拍。
天外魔族。
在清岁这种来自凡间的弱小妖精认知里,魔族就是手段诡谲,能将自己剥皮扒筋拆吃入腹,最后连神魂精魄都不放过的狠角色。
灵谷中向来太平,清岁还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魔族,就骤然被告知要做好主动对战的准备……这,真的不是去送死吗?
不过,若魔族猖獗,身处战场中心的凡间才是最危险的。
清岁想,既然如此,自己在仙界抓紧时间,多学些本事才是最紧要的。等真到对战时,也能及时告知灵谷的大家伙儿早做准备。
清岁乱七八糟的想着,便见知语拿出一块墨玉,手中掐了个诀。
一面半透明的波纹出现在半空。
“三界安稳了太久,尔等怕是都不知曾经仙魔之战的惨厉。今日,我去请了影石过来,尔等好好瞧瞧。“
波纹中渐浮现出人影来,清岁仰着头,惊奇地瞪大了眼。
画面中出现的明显是凡间。只是,却与清岁印象中的人间截然不同。
暗色的阴云笼罩大地,喧嚣吵闹的街道上乱哄哄的,人们面黄肌瘦,神情却异常狂躁,正推搡着奔赴往一个方向。
场景飞快掠过一道道人影,去往他们聚集的终点。
那里筑着高台,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魔气缭绕、眸色赤红的魔族大剌剌地在踱步。
忽然,他一把抓过下方推上来的青年男子,尖利黑甲径直刺入其胸膛。
鲜红的血液飙射而出,那男子回头看向推他过来的老人,面色悲怆:“爹,你……”
话音刚起,瞳光却已涣散。
被他呼喊的老人面皮抽搐了下,竟是欣喜异常,“魔使大人选中我了,选中我了!”
黑袍魔族目中泛起餍足,桀桀怪笑两声,伸出枯瘦的手指放在老人额心。
老人身体一僵,眼中爬上黑气……下一刻,他的白发迅速变黑,眼角松松垮垮的沟壑缩紧平展,露出泛着狠戾的瞳仁,俨然年轻了二十岁不止。
他这时的样貌,与倒在地上的青年出奇相似。
“魔使大人,你看看我!”
“大人,求你选我,我什么都愿做……”
人群炸开了锅,数不清的人被刺激着,疯狂伸着手往前拥挤。
清岁瞳孔微震。
这人竟是拿亲子与魔物交换,求得自己重返壮年!更可怕的是,人群竟因此狂热沸腾……
“当年,一向弱小的魔族无声无息渗透下界,霍乱人间,仙界插手时,人间已信仰崩塌,尊崇魔族。”
知语声线紧绷,“仙界很快势颓,大量魔族在凡间集结意欲攻上仙界。”
场景一转。
地下硝烟四起,黑云遮蔽天空,蝙蝠与乌鸦漫天而过,两相厮杀,身披白衣的仙人如残破雪花,扑簌簌坠落而下,再被崇尚弱肉强食、红着眼睛的凡人一拥而上,将其生生撕开……
当神仙失去了信仰,祂便不再长生不灭。
这般凶狠残忍的场景持续了很久。
清岁有些无法喘息。
人们凶狠的行径仿佛刺入了双眼,使其灼烫到无法去直视画面。
心间泛起一股感同身受般的强烈哀意,清岁无法理解,原是本性纯善的人们为何会变成这样,哪儿来的仇恨,如何生出的恶欲,可以将人间染成全黑。
“动乱百年,转机出现在大厦将倾之际。
三界最后一块净土——仙界亦出现堕魔之势,人间无药可医,唯自救尔。
当时有位仙君,舍去道行修为,毅然轮回入浊世,妄图在妖魔横行的淤泥中试炼道心。”
“他成功了。”知语轻声道。
漫天焦土荒原中,脩忽一道金光直入天际。
破败人间,被魔族驱逐的一小批民众在肮脏的土地上跪伏。
一道身影升腾而起。
墨发飘荡,白衣翩然,俊美无铸的脸上却满是悲悯凄怆。
那是妄尘。
紫色灭世巨雷滚滚而落,却无一道劈在妄尘身上。
凡间无数黑影抱头鼠窜,然天涯海角,无处可避。
昏暗低靡的天被破开口子,阳光倾泄。
“天道为之震荡,正道重塑。”
知语轻吐一口气,“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又经历了什么。”
清岁猛地低头捂住眼睛。
分明已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为何心中鼓胀胀的,除了自豪动容之外,还有难以言喻的酸涩、惆怅、遗憾。
不知何时,殿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仙裙不染尘埃,更吸不走眼角的泪。
清岁用手把脸抹的乱七八糟,实在无可奈何的抬头时,感觉到了周遭强烈的视线。
余光忍不住扫了眼,便瞧见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是满殿的鄙夷愤慨。
怎、怎么了?
清岁不禁缩了缩脖子。
“仙尊殿下功德载世,三万年来河清海晏,天下升平。奈何近日却受天道如此作弄,我实在想之不明。”
说话的,是清岁左手边的仙人。
他正毫不掩饰地看过来。
缓缓垂下眼帘,清岁将视线定在温润细腻的玉质案几上。
是啊,他是三界唯一的仙君,是清明盛世的开辟者,无人不为之敬仰尊崇。
而我,却只是一只庸碌的青虫。
天道将我与他相配,在众人看来,就如在无暇白玉上染了点黑絮般难以忍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