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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难

唐曼宁去了一趟太太那里,结果却眼睛红红的回来,虽然重新洗了脸匀了妆容,又怎么瞒得过曼春?    不过看姐姐这个样子,显然不愿意跟她提起,想也知道是在太太那里受了不痛快。    曼春知道,为了她的缘故,姐姐在太太那里很是受了些责难,太太的脾气在那儿摆着,再怎么亲近的人,若是违了她的意,也是不给好脸色的。    曼春又不好劝,想来想去,便让厨房照着唐曼宁的口味做了晚饭,一桌的汤菜都是她爱吃的。    然而不等饭菜上齐,太太那里竟又使人来喊她,唐曼宁只得嘱咐妹妹先吃,不用等她了,“我没准儿就在太太那里吃了。”    王氏先前和女儿为着回京城的事闹了一场口角,等女儿走了,她心里后悔着急,也气唐曼宁不能体谅她,便叫厨房烧了几个女儿爱吃的菜,想着把女儿叫来一道吃个晚饭,再好好劝劝她。    唐曼宁刚被她训斥了一番,那里提得起精神听她的劝导?王氏说着说着,瞧见女儿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觉得女儿在敷衍她,火气越发大了起来,原本的劝说也渐渐变了味儿。    唐曼宁又被训斥,沉着脸什么也不肯说,扭过头使劲眨了眨眼睛,带着鼻音说道,“天晚了,我回去了。”    “你站住!”王氏蹙着眉,喊住了她。    唐松舍不得妹妹受委屈,却也知道母亲的脾气,眼见母女两人僵持着,便道,“有什么话好好商量就是。”    唐松如今年纪渐长,又定了亲,家里人都把他当作未来的顶梁柱看待,儿子开口,王氏停了一下,怫然道,“你不要护着她!”    唐松道,“几千里路不是容易走的,我记得咱家刚来泉州的时候她就病了一场,母亲难道忘了?这次行程又仓促,真要是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请大夫都不方便。何况这个时候天气热的不行,真要让她回京,不妨等到秋天或是春天的时候,也少受些罪。”    王氏不悦,“便是这次不回去,明年你祖母过寿的时候也得回去,到时候谁送她?你父亲肯定是不行的,难道让她自己走?”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唐松把妹妹送了回去,见二妹曼春正在擦头发,隔着帘子说了几句,又劝了唐曼宁一会儿,叫她不要在意,“回头我再劝劝母亲,你早些睡吧,不要多想。”    唐曼宁没什么情绪,点了点头,“哥,你的行李收拾好了?”    “嗯,也就是那些东西。”    “……咱们都走了,这里不就只剩父亲一个人了?”    唐曼宁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我是不是错了?要不……我还是跟你们回去吧。”她本来也没有必须要留下来的理由,只是一想到这次跟着母亲回了京城,若是依了母亲的安排,也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回泉州,父亲在外任上总要再熬些年头,她若是就这么留在了京城,恐怕几年之内难以再和父亲见面。    可母亲这样不依不饶的,实在让她受不了。    唐松安抚地笑笑,揉揉她的脑袋,“哭什么?不想去就不去,明年再回也一样,我们都走了,父亲就一个人了,你和妹妹留下也好,免得父亲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唐曼宁神色轻松了些。    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兄长,唐曼宁回了屋里,曼春手里捧了件衣裳过来,“我做了件衣裳,也不知大小合适不合适,姐姐试一试?”    面对曼春关切的目光,唐曼宁心里暖和起来,翘了翘嘴角,“好,我试试。”    青碧色大袖袍用上等妆花纱制成,这料子的花样不是常见的样式,是用嫩色织的花朵和鸟雀,素雅别致,衣领和袖口只用银线镶边,让人看了只觉眼前一亮。    曼春拢共只有两匹这样的料子,一匹这种青碧色的,给唐曼宁做了件袍子就用掉了一半,另外还有一匹近似于月白的水蓝色,颜色很挑人,她没敢用。    唐曼宁一摸就知道这是极好的料子,在手里提着抖一抖,好似没什么重量,葛嬷嬷服侍她换上,曼春前后左右看看,“要不要再短些?”    唐曼宁照照镜子,踮着脚,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抚着衣料上的花纹爱不释手,心不在焉道,“不用不用,换上厚底鞋正好——葛妈妈,我那件新做的裙子呢?搁哪儿了?”    唐曼宁试了条杏色的,觉得不满意,又试了素色的,仍旧摇头,“太素气了。”叫人把她今年新做的衣裳都摆出来,要搭配这件新衫子。    曼春笑吟吟的看她折腾衣柜,把裙子衫子摆了一床,又把屏风挂满了。    “这条怎么样?”曼春伸手指指角落里挂着的一件。    那是一条粉色百褶裙,唐曼宁只穿过一次,因为颜色太浮,就丢在一边不再穿了——她犹豫着拿过来,往身上比了比,“这件……行吗?”她记得这条裙子穿上显胖。    “我觉得好看。”曼春咬了一口西瓜,把籽儿吐在盘子里,告诉小屏,“我桌上梅花攒盒里头有根掺了银线编的绦子,缀了绿珠子的那个。”    小屏把那绦子找来,交给唐曼宁系在粉色裙子上。    众人都说好看。    两人玩到月亮爬上屋檐还不肯睡,童嬷嬷过来道,“外头快要敲二更鼓了,姑娘们早点儿歇了吧?”    唐曼宁试衣裳折腾出一身汗,便要洗澡,葛嬷嬷劝她,“天晚了,不如等明儿日头好的时候再洗?”    葛嬷嬷话音未落,外头响起石榴的声音,“葛嬷嬷?葛嬷嬷!姑娘睡了没?”    唐曼宁听见了,微微皱眉,葛嬷嬷看看她,撩了帘子出去了。    跟妹妹比了个手势,唐曼宁小声道,“这么晚了,她又过来!”    唐曼宁烦石榴不是一天两天了。石榴原就与一般的丫鬟不同,一进府就在太太屋里伺候,后来给她做了贴身大丫鬟,她也一向敬着。这人平时跟底下人摆谱也就罢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这边但凡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石榴报到太太那儿,就很可厌了,然而她是大丫鬟,明面上没犯什么大错的话也不好罚她,免得下头不好管束。    石榴那想做人上人的心思也不是没人看出来,不过是瞒上不瞒下罢了,唐曼宁也隐隐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只是不能说出来,只有自己心里暗暗别扭。还有一点,石榴是韦嬷嬷的亲孙女,而韦嬷嬷对二姑娘的态度什么样儿大家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于是,石榴没能跟着搬过来,仍旧守在大姑娘的院子里,唐曼宁有事也只差遣几个小丫鬟,实在绕不过她才叫她。    石榴进了屋,虽没人叫她,她还是笑着向唐曼宁的方向福了福身,“大姑娘。”    这段时日石榴骤然失宠,别人看没看出来她不知道,可她自家事自家知道,她在大姑娘那里她说话是越来越没分量了,为此很是呕了一阵子气,却又不敢跟大姑娘顶着来,便千方百计的想法儿往唐曼宁跟前凑。    唐曼宁瞧着她,嘴角的笑意也没了,冷淡地点了点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石榴笑容一僵,“刚才太太派了人传话,叫我们把姑娘的屋里的东西收拾了,我不敢做主,来请姑娘示下。”    这事儿要是换个人来说,唐曼宁几句话就打发了,偏偏是石榴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她以为唐曼宁是犯了脾气跟太太赌气,想着先前太太嘱咐她的,就又往前迈了一步,不等唐曼宁开口就抢先说道,“姑娘,听奴婢一句劝,太太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何必惹了太太生气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姑娘这样,太太可要伤心了,姑娘自小也是读了书的,那书上说的忠孝……”    “我什么时候落魄到要你来教训我?”听到自己被扯到忠孝上头,明知这石榴大字不识几个,更不要说书上的道理,不过是仗着脸面跟她歪缠罢了,可唐曼宁还是忍不住火大,“太太说了什么,你听不听的,何必来问我?我说了,你就听?我要说让你不许收拾呢?你是不是又要跑到太太那里耍嘴去?去吧去吧!快去!”    葛嬷嬷推搡着石榴出去了,“你抬头看看什么时辰了!什么事儿不好明天说?非得大晚上的跑来惹姑娘生气?”    石榴挣开了葛嬷嬷,悻悻道,“是太太让我来劝劝姑娘……”    葛嬷嬷冷笑,“呸!又不是隔了千山万里,几步路的事儿,太太有什么话要嘱咐的不会自己跟大姑娘说?我知道你一向在太太跟前有脸面,可太太也没说让你把姑娘气着!快走吧,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儿,用得着你在中间使力气?”把石榴打发走了。    唐曼宁越想越委屈,捂着心口直吐气,“太太说我也就罢了,我好不好的,要她来说嘴?她如今是个丫鬟就敢对我指手画脚的,将来若是真有了什么好前程,我还活不活了?”    葛嬷嬷见她脸色不好,晓得是真气着了,赶紧给她冲了一盏玫瑰露喂她喝了,“姑娘宽宽心,不值当的为她生气。”    唐曼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觉得身上沾着汗粘糊糊的,就要洗澡。    虽说天热,可这都快夜里了,自然不如白天时有太阳晒着,葛嬷嬷就想劝,唐曼宁犯了倔,“怎么,我连洗个澡也不行了?”    曼春劝她,“别气了,葛嬷嬷是怕你受凉。”    唐曼宁道,“三伏天怎么会受凉?”    洗澡不过是小事,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便随她去了。    然而唐曼宁第二天早晨就有些不舒服,一副感冒了的样子,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直喊疼,问她哪里疼,她却道浑身都疼,葛嬷嬷摸着她额头上热得不正常,不敢耽搁,跟童嬷嬷说了一声就去禀报了王氏。    报到王氏那里,王氏还不信,“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她是生气了,不想见我吧?”    葛妈妈惶恐道,“身上确实有些发热,睡得迷糊起不来,还喊疼。”    王氏怒道,“既然这样,昨儿夜里怎么不说?”当即吩咐了人去请大夫。    自从曼春搬到这里,王氏还是头一次来,她扫了一眼曼春,便一头钻进了唐曼宁的卧室,看到唐曼宁闭着眼睛蹙着眉,一副难受的样子,焦急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叫人去催催!”    旁人哪敢反驳?都急急忙忙应了,有端水进来的,有往外走的,不敢叫自己闲着。    王氏坐在床边,拉着唐曼宁的手,“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唐曼宁哼了两声,勉强睁开眼睛,瞧着床边坐着的人穿衣像是太太,“母亲?”    王氏赶紧抓住她的手,安慰了几句,等到唐曼宁再次闭上眼睛,她转过身,“昨天是谁守夜?”    王氏在屋里看了一圈,眼里冷光闪过,问跪在地上的葛嬷嬷和玉珠,“昨儿你们姑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窗子是谁开的,夜里打扇的是谁?”    葛嬷嬷胆战心惊的把前一日唐曼宁的衣食住行都报了一遍,一丝儿也不敢隐瞒,王氏沉着脸,“我让你们伺候姑娘,不是让你们惯着她!有不妥当的事,姑娘不听,你们不会来告诉我?——石榴!”    石榴站在外头,听见太太叫她,吓得一张脸都变了色,弓腰塌背的进来就跪下了,“太太,我昨儿晚上来的时候姑娘还好好的!”    葛嬷嬷被王氏盯得跪不住,只好膝行两步,“昨儿晚上姑娘要洗澡,是我们没拦住,请太太责罚!”    如今这样热的天,谁能想到洗个澡也能受凉?    王氏脸色极差,“暂且饶了你们,好好服侍着!要是服侍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叫人抬了软轿来,把唐曼宁抬走了。    王氏临走时狠狠瞪了一眼曼春,好像唐曼宁生病都是她咒病似的。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走了七七八八,唐曼春把人都叫了过来,“各处都没事吧?”    王氏带来的人倒没有敢生事的,大姑娘病了,太太正着急,谁也不敢去捋虎须,都老老实实待着。    曼春叫人关好院门,对童嬷嬷道,“太太那儿这会儿是顾不上,回头就该叫人来收拾姐姐的东西了,咱们先整理整理,免得到时候说不清。”    唐曼宁只是搬来暂住,曼春西屋里原先摆着的好些东西就没有换地方,姐姐病了,葛嬷嬷肯定是不能来的,云珠玉珠又只是小丫鬟,她猜来的多半是石榴或是太太屋里的人。    童嬷嬷把一些摆件收了起来,连堂屋里的西洋自鸣钟也挪进了东屋。    曼春没有猜错,第二天石榴就带了个眼生的丫鬟过来了,在西屋看了一圈,“这屋里原先有几样摆件儿怎么不见了?我记着有座玛瑙玉山子,还有对青葫芦瓶,哦——还有座自鸣钟!”    自从大姑娘住过来,因嫌自鸣钟吵闹,睡不着觉,就叫人把钟挪到了堂屋的条案上,只有那对越窑的青瓷葫芦瓶和玛瑙玉山子曾经被搁在西屋里,石榴这话摆明了胡扯。    童嬷嬷没跟她客气,“你说的那些原是我们姑娘屋里的,知道你们要来收拾大姑娘的衣裳被褥,就把不相干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免得弄错说不清楚。”    石榴笑道,“瞧嬷嬷说的,我们还能弄错了?是太太发了话的,让我们来收拾这边儿大姑娘屋里的东西,我们大姑娘虽不会计较,可你们把东西都搬走了,叫我们怎么交差?”    曼春听到动静,出来问她,“你们姑娘怎么样了?”昨儿她几次叫人去打听,只听说姐姐喝了大夫给开的药,睡了一天,到晚上仍旧烧着,也不知一夜过去,今天怎么样了。    石榴却不答话,道,“二姑娘,我是来收拾我们姑娘的东西的,怎么童嬷嬷倒藏起了些?”    曼春眉头一皱,“你是姐姐屋里服侍的,难道姐姐那里有什么没什么你不清楚?”    石榴道,“二姑娘,我不过是领了太太的差事……”    “你是不是觉得我看在姐姐的面上不好给你难看?等过几天姐姐跟着太太走了,我就是想找姐姐告状也不成了?还是说有韦嬷嬷给你撑腰,就觉得谁也奈何不了你?竟来我们这儿讹起人来了!”    石榴怔了怔,脸色有些难看,“二姑娘听句劝,这个家毕竟是太太当家,姑娘还是听太太的为好。”    曼春冷笑,“你的意思是太太叫你来讹人的?”    石榴张口结舌,一时没了词儿,“二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曼春瞥了她一眼,转而吩咐童嬷嬷,“嬷嬷,那些东西都是老爷叫人送来的,账上都是有数的,当时大少爷也在,你去前院叫他来,请他来做个证人,要是他也说不清,我就只好去问问老爷了——”    童嬷嬷福了福身,转身要走。    眼看二姑娘真要去叫大少爷,石榴有些慌了,她连忙拉住童嬷嬷,强撑着笑道,“嬷嬷别急!”    怎么能叫大少爷来?那几样东西究竟是不是大姑娘的她心里有数,太太让她这样做,也不过是看二姑娘不顺眼,要闹一闹她,这事儿真要是摆到老爷和大少爷面前,吃挂落的只能是她这个办差事的,若是大少爷厌了她……还不如叫太太骂几句!    想到这儿,她堆起笑容,“大姑娘院子里的东西不少,兴许是哪个记错了,我回去再查一查账本儿,一定不叫姑娘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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