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起身洗去脸上的妆粉,伸了个懒腰,揉揉脖子。 童嬷嬷问她,“今儿诗会怎么样?姑太太见着你怎么说?” 她打了个哈欠,“姑太太挺和气的,还给了见面礼。” 童嬷嬷问,“诗会呢?热闹不热闹?” 曼春笑道,“嬷嬷你看我像是会作诗的样子么?姐姐带着我合写了一首,总之没丢人就是了——听了大半天的戏,还认识了几个人,都是姐姐领着我结识的。” 童嬷嬷也笑了,放了大半的心,“好在有大姑娘带着。” 过了两天,王氏忽然把唐曼宁叫到上房,让她绣一面帕子,唐曼宁绣了小半天,绣出两朵牡丹,王氏看了忍不住皱起眉来,唐曼宁吐吐舌头,悄悄溜了,王氏生气的跟韦嬷嬷说道,“自从先前那个绣娘回了乡,她就懒散起来,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却连个花草都绣不整齐!” 韦嬷嬷听了笑道,“太太为大姑娘着急,可也犯不着生气,大姑娘今年才十二,又不是二十,好好教就是了,大不了再请个好绣娘来仔细教着,这东西也不是今天学了明天就能出师的。” 王氏叹了口气,“那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没过几天,韦嬷嬷还真把人找来了。 新请来的绣娘姓吴,都叫她吴师傅,原本是城里一间大绣庄的绣娘,手底下也带了些徒弟,后来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就托人寻了门路,专门在大户人家家里教授女红,时间短的待上几个月,也有一教就是二三年的,在进唐家之前,她已经在四五户人家家里做过事了。 “她倒是有真本事的,就是……”唐曼宁想了想,“反正我不喜欢她。” 曼春听了却有些心动,她的绣艺学自水月庵,可谓亦绣亦画,虽然针法相似,风格却和俗世的绣品仍有明显的区别,若是能跟着这位吴绣娘学上几手,也是不小的收获,以后绣了好绣品也能有个托辞。 曼春眨眨眼,“姐姐,我能去么?” 唐曼宁原本还蔫蔫的,一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真的?你愿意去?我晚上去跟母亲说一声就行!”她高兴起来,眉开眼笑的揽着曼春,“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那里被她盯着,都要无聊死了,略一走神都要被她念叨,你要是去了,咱俩还能说说话。” 哪知道王氏却不同意,“胡闹!这吴师傅是专门给你请来的,你倒大方!她来听课,吴师傅的心思就要分一半出去,是顾你呢?还是顾她?” 唐曼宁正纠缠着,唐辎回来了,他未进屋就听见唐曼宁撒娇的动静,不由快走了几步,“什么事儿啊?” 唐曼宁觑了一眼父亲,见他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就把妹妹要学女红的事讲了。 唐辎听完,点了点头,跟王氏商量,“反正绣娘已经请来了,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他看看女儿,“叫曼春去吧,免得这丫头在那里被师傅盯得坐不住。” 唐曼宁嘻嘻笑道,“还是父亲知道我——哎呀,我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吴师傅就一直盯着我,都快把我盯熟了!” “少嬉皮笑脸的,”王氏嗔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们父女既然都定了主意,还来问我做什么?不过二丫头一向不喜欢针线,她如今要学好,我也不能拦着,只是可千万别半途而废,堕了家里的名声,连累她姐姐。” “母亲——”唐曼宁拉起王氏的袖子摇了摇,“我会好好学的,母亲不要担心。” 一直以来吴绣娘跟各位主顾的关系都还不错,她能不断地得到推荐也跟她从不得罪雇主有关系,原本说好了来唐家是为了教唐家大姑娘女红,本以为是一件简单又体面的轻松活计,谁知没过两天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唐家二姑娘,一打听,原来是唐家庶女。 见得多了,她也知道这大宅门后院里的姑娘们跟外头她带过的徒弟们不一样。外头的徒弟们都是想着法儿的跟她讨教,想从她这里学到本事,可这宅门里的千金闺秀们不指望靠这针线手艺吃饭,态度自然就不一样,她就得花费更多的心思,不能让姑娘们烦了腻了,还得多多少少学会一些,免得被人当成混饭的。 尤其唐家太太身边的嬷嬷来跟她嘱咐了一番之后,她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二姑娘愿意来就来吧,她也不能拦着,不过,要想学到本事,就得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曼春得知自己能去跟着听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高兴起来。 听姐姐说,吴绣娘隔一天来一次,都是上午来,在姐姐院子里上完了课就走。 这倒也不错,余下的时间她还能做自己的事。 这天曼春早早的就起了,吃了早饭,带着小屏小五去找姐姐,唐曼宁正打算去跟母亲请安,见她来了,就拽着她一同去了。 王氏看见二姑娘也来了,哼了一声,说了几句不凉不热的话,连杯茶也没给端,就叫她们走了。 吴绣娘是个三十多岁年近四十的妇人,个子不高,瘦长脸儿,窄窄的额头,看东西时总是眯起眼睛,曼春知道这是常年做女红坏了眼睛,她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吴师傅”,把自己做的一个荷包拿出来给了吴绣娘,吴绣娘见这荷包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一二两重,上头绣花的针脚还算平整,就是花色配得有些不合适,再一捏,就捏到了里头一块硬笃笃的东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收下了。 屋里摆了两座绣架,唐曼宁的就摆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曼春的绣架位置就不靠窗了,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多说,她本来是就跟着姐姐来蹭课的,看这吴师傅也不像是个热心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吴绣娘指点着教曼春如何绣直线和绣花瓣,让她练习最基本的齐针和抢针,就转身去教唐曼宁了,曼春看出了她的意思,不过因是头一天,这两样针法她教得也不算太敷衍,就安安静静的静下心来练习,她绣这些东西手到擒来,一边练着针法,一边竖起耳朵去听吴绣娘讲话,等吴绣娘上手做示范的时候,她就悄悄抬头去看。 一次两次三次,吴绣娘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横了曼春一眼,曼春索性道,“吴师傅,您看这样绣行不行?” 吴绣娘绷着脸本想挑出一两处毛病好好说说唐二姑娘,却发现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已经把齐针和抢针练得极为娴熟,针脚平整匀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女红之事,需得勤学苦练,熟能生巧。”这意思是让曼春继续绣。 一连几次上课,吴绣娘只是让曼春练习那两样针法,唐曼宁看不过去了,这天趁着吴绣娘也在,她转身看看妹妹,道,“你绣得挺平整了,什么时候才换一样练啊?” 曼春笑了笑,“练这个又不用过脑子,吴师傅也说了,熟能生巧。”她扫了一眼唐曼宁的绣架,见姐姐正绣着蝴蝶的须子尖,用的黑色线,就建议道,“这儿——我觉得还是用极深的灰色线绣出来更灵动。” 吴绣娘听得皱眉,过来点点绣架,“绣须子、脚爪、眼睛,该用什么线,用什么针法,都是有定式的,二姑娘好好绣你的,你要学这些还早呢。” 曼春暗暗叹了口气,微笑道,“吴师傅,我这两样针法也练了有些日子了,您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改正的?” 吴绣娘见糊弄不过去了,只好又教了她基础的单套针,曼春笑了笑,也不揭穿她,仍然安安静静的绣,脑子里却在想着自己那两幅《兰草灵芝图》和《马放南山图》。 等下了课,送走了吴绣娘,唐曼宁跟曼春说道,“我想了想,你说的对,用深灰色的线更好些,黑线绣出来的须子尖儿的确有些呆板。”又问她,“今天吴绣娘教你的是单套针,还有一种双套针绣出来更好看,你要不要学?” 曼春知道姐姐这是要私下给她开小灶,这双套针她虽然会,可除了童妈妈,别人却不知道她会,能有什么不愿意的?便赶紧点头,“还是姐姐疼我。” 唐曼宁嘻嘻一笑,戳戳她脑门儿。 从这之后,姐妹两个就时常聚在一块儿做针线活儿,吴绣娘教的少,布置的活儿却不少,三天两头的叫曼春绣帕子做荷包缝袜子,这些东西原是曼春做惯了的,只是她如今年纪小,做一会儿就容易累,何况做这些东西费布费线,曼春想要节省,就索性把从前穿小了的衣裳拆了,裁成一块块的用来练手,吴绣娘见了,除了念叨几句“二姑娘太精打细算”,别的也说不出什么。 曼春也不想整天被人排斥,她又定意要跟吴绣娘学些真本事,就时不时的叫人给吴绣娘送些东西,吴绣娘得了实惠,就不好意思再摆明车马的排挤唐二姑娘,唐曼宁当着她的面去指点妹妹的时候,她也不再拦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