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三分钟时间,庄殊从温琴那里探听到了事情的真相。 无论她用词多么隐晦,庄殊也听出来煮饭阿姨是被气跑的——一天之内就干掉两个,厉害啊,影帝! “他一整天都没吃饭,就下午吃了几片水果。小庄,麻烦你给他准备点夜宵吧,忌口的东西就是文件里那些。”温琴在电话里说的和颜悦色,隐约还有小朋友的哭闹声,显然也正忙着。 庄殊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搜罗出来的食材种类简直媲美小型农贸市场。但是再一对照那份密密麻麻的“陆慕笙不喜欢吃的东西”表格,就没多少选择了。 陆影帝荤腥基本不碰,内脏不吃,素菜还得讲究做法。 例如毛豆只吃带壳水煮的,必须放茴香;虾只吃清蒸且要淡水活虾;紫菜汤里不能放虾皮,要放蛤蜊;西红柿只能切块,切块只能做成番茄蛋汤;沙拉只接受水果的,水果沙拉不能放沙拉酱…… 活得多少讲究,多少艰难啦! 庄殊按着他的要求把半死不活的虾过水、倒料酒、放姜片,摆上蒸屉,顺手拿了只西红柿咬了起来——你不喜欢生吃,我喜欢呀! 再把切好的土豆丝下锅爆炒,又消灭了小半碗芹菜馅的水饺——你不喜欢吃芹菜,我喜欢呀! …… 自从她决定走艺考这条路,家里就断了她的粮,辛辛苦苦捱到大三,尊严什么的,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份工作虽然说“平凡”了点,距离自己的梦想也稍微遥远了那么一些,福利是真的不错的。 就这么边吃边做,待到端着一大盘子饭菜上楼,庄殊T恤衫下的小肚子已经鼓鼓囊囊了。 陆慕笙果然还在画室待着,画布上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出来个人脸的轮廓,画笔和调色盘都干了。 他坐在椅子上,瞧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庄殊干咳了一声,把餐盘在小桌子上放下:“偶像,吃饭了。” 她一连喊了两声,陆慕笙才回过头,一脸的嫌恶:“别这么叫我。” “那喊你什么?”庄殊笑嘻嘻的,“影帝?帅哥?美男子?” 陆慕笙抿着嘴,脸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都不喜欢啊,总不能喊你少爷吧?显得多专□□,多封建哪。”庄殊叹气,“要不然,我就学你姐姐称呼你——阿笙?” 陆慕笙当然不会答应她,但也没反对,更没比之前生气。 庄殊便当他是同意了。 “今天这晚饭呢,我是第一次做,你有什么意见就尽管提。我这个人脸皮是很厚的,完完全全不怕打击……” “哗啦。”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陆慕笙便不耐烦地挥手扫落整个餐盘。 满屋子菜香,满地狼藉。 陆慕笙慢慢放下抬起的胳膊,眼神讥讽地直视着她。 “这些我都不喜欢,不想吃。” 不想吃你不会说?! 不想吃你就直接砸?!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知道吗! 庄殊深了好几口气,这才弯腰去捡餐盘。 头顶上,陆慕笙冷冰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地也擦擦干净。” 擦你妹啊! 要不是你姐给的钱多,要不是你曾经是我偶像,要不是你长得还这么好,要不是你腿瘸走不了路……这样想着想着,庄殊的气渐渐就消了 ——想他当年那一时无两的风光,再对比如今的落寞。 果然上帝是公平的,给你打开了太多的窗户,就要关上唯一的门。 *** 看着庄殊一片片把陶瓷碎片往餐盘里装,陆慕笙颇有些失望——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是这样的。 明明是屈服于他姐的财势,非得摆出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忍辱负重地来伺候他这个残废。 你们为五斗米折腰很了不起? 难道就只有我阴鸷变态,与世为敌? 七年过去了,压断双腿的疼痛似乎仍旧没有消失,曾经也骄傲也都化为了嫉恨。 凭什么,要是他呢 当年那些人都往前迈步了,只有他不自由,留在原地发霉,向死而生。 陆行鸟不会飞,失聪的少年听不见。 而他陆慕笙,不但不会飞,连跑都跑不起来了。 他的“翅膀”彻彻底底折断了,轮椅倒是又宽又大,拥挤在人群中时,像条搁浅的邮轮。 偏偏,他又曾经这样耀眼过。 似纸鸢随风而起,直上青空。 如今长线崩断,直坠下来,来路不清,去路未明。 *** 庄殊收拾完东西,胡乱抹了把地板,吭哧吭哧下楼去了。 陆慕笙在轮椅上靠了一会儿,重新拿起画笔,在干燥的画布上涂了好几下,才发现画笔又干涸掉了。 他摘下黑框眼镜,将笔随便往地上一扔,闭上眼睛休憩。 不知道是不是在室内待久了的原因,他越来越容易疲惫,也越来越容易生气。 像是暮秋的梧桐叶子,又轻又脆,随便一阵风就颤动不止。 墙上的电子钟滴滴答答走个不休,仿佛唠叨个不停的温琴。 窗户没关紧,风声太吵,天气太闷,肚子……陆慕笙叹气,其实,肚子也是饿的。 毕竟,他已经快24小时粒米未进了。 说来也是奇怪,这位新来的所谓生活助理,下去都快一个小时了,也没把吃的重新送上来。 她不是才来第一天? 这难道不算消极怠工? 陆慕笙拿起电话,拨了下去。 这个座机号码分机无数,遍布别墅的每个角落,只要不是睡得昏死过去,肯定是听得到的。 没过几分钟,电话果然被接了起来。 “你好。”庄殊的声音听着居然带着股睡意。 陆慕笙皱起了眉头:“你去哪儿了” “偶像……阿笙啊,什么事儿?” 阿笙…… 陆慕笙实在懒得纠正这么自来熟的称呼,憋着气问:“你在哪儿?” “我?我在自己的房间啊。”庄殊的语气再自然不过。 “你的房间?” “对啊,”庄殊打了个哈欠,“都快10点了啊。”她要睡美容觉了哇。 “晚上10点,”陆慕笙咬牙,“我还没吃饭。” “咦,”庄殊总算清醒了点,“你不是不想吃?” 陆慕笙:“……”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间展开,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庄殊才小声问:“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 “不然给你下碗面?” “……” 不否定,就算是同意。 庄殊也算心神领会了,毕恭毕敬地表示,自己会马上换好衣服行动起来。 这一等,又是近半个小时。 庄殊这才端着一大碗面条上来。 说实在的,她这面做的杂料太多,煮得太过,汤也太浓了。 陆慕笙尝了一口,眉头就紧紧皱起,“啪”的放下筷子: “太难吃了,你再去重做。” 庄殊一脸为难,“这样还难吃啊,那你想吃什么样的?” 螃蟹、蛤蜊、鱿鱼丝,多少丰盛啦,比她早上那碗泡面,不知道美味多少倍。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面要手擀的,配菜要少——切几根小青菜,打个蛋。” 陆慕笙也实在是饿了,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挤。 “小青菜没有了。”庄殊主动交代了东西的去向,“之前全炒了,都让你摔完了。” “那就白菜。”陆慕笙咬牙,总不能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白菜都在这碗面里了啊。”庄殊也很无奈,做了你又不吃,多少折腾人。 “而且,”她瞥了眼他青笋笋的脸,轻声道,“我又不是职业厨娘,手擀面我也不会做啊。” 陆慕笙盯着那碗花花绿绿,满得就要溢出来的面条好几秒,到底还是把视线挪开了。 满屋子沉寂,只有电子钟继续滴滴答答。 庄殊咽了咽口水,看看门看看窗,最后捱不过这沉默,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然……我给你叫个外卖吧?” 外卖,多么久违的词。 自从出了车祸,搬进这座别墅,陆慕笙还真没再吃过什么外卖。 许是肚子饿了,许是好奇心被勾起。 鬼使神差的,他点下了头。 庄殊赶紧掏出手机,翻出外卖APP,将一页页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店名、菜单展示在他面前。 “想吃哪个?” 陆慕笙有些呆滞地看着五颜六色的手机界面,奶青、纸包鱼、冰淇淋火锅、手握披萨……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庄殊见他不吭气,以为挑不着喜欢的,更加卖力地拿手指戳来戳去:“这个不喜欢?这个也不喜欢?这个……” 一直翻了七八页,陆慕笙总算开了金口:“就这个什么网红便当吧。” 庄殊赶紧点头,接着,又听他嘀咕:“网红是什么东西?怎么又卖甜品,又搞快餐?” 庄殊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偶像,你这是真画地为牢啊,住这么好的房子,却连基本的流行词都不知道。 一囚7年整,不像蓬勃向上的27岁青年,倒像72岁的白发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