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宋二女比现在年轻些,脸颊紫红,但没有冻疮。她头上包着块蓝头巾,身上盖着棉被,躺在炕上,身边放着个用五颜六色旧衣服拼接成的小襁褓,小襁褓里面露出个小脑袋,头尖尖的,黑红的脸,头上的胎脂还在,脸上长着黑黑的毛,像个小猴子一样。
看屋子里的摆设,就是东次屋。门窗禁闭,窗帘拉着,屋里头有些黑。
那个小猴子般的孩子蠕动了下,发出两声虚弱的哭声。宋二女惊醒,连忙将孩子抱起来,放在怀里头,撩开衣襟给孩子喂奶。
屋外传来大娘王杏花的声音:“二女,宋明川宋同志来了。”
宋二女忙把□□从孩子嘴里头拉出来,盖住衣襟,把孩子放到炕上,然后说:“让他进来吧。”
院子里,穿着笔挺中山装、戴着金边眼睛的宋明川抱着个大红色绸缎的襁褓,襁褓上绣着吉祥纹路的花纹,大概是怕被风吹到,襁褓上的小帽子把孩子的连裹得紧紧都,只在鼻子处露了条小缝。
看得出来,宋明川没什么抱孩子的经验,身体僵直,脸色紧张,唯恐力道大了,伤害怀里的小家伙。
王杏花笑眯眯的走出来,撩开门帘请宋明川进来,说:“宋同志,快进来吧。”
宋明川躬身进来,对着王杏花微微示意。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手里头提着很多礼物,宋明川回头示意一下,那年轻人就将手中的礼物递给王杏花。
王杏花连连摆手,说:“这就是一点小事,二女她奶水多,大丫也吃不了,你们这是突然情况,能帮上你们我们也挺高兴的,再说你和二女还是本家,不用这么客气的。”
宋明川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爱人忽然摔倒早产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这小家伙就到来了,她妈妈住院了,我一个人手忙脚乱的,幸好听说二女也刚生完孩子不久,就给孩子过来讨口奶吃,您快收下,要是不收下,我都不好意思带着孩子来讨奶吃了。”
听宋明川都这样说了,王杏花只能不好意思的收下了,提着手里头沉甸甸的东西,她很不好意思,忙将东西放在一边的碗架子上,又打撒打撒身上的土,殷勤的伸出手臂,将孩子接过来,说:“我这就带孩子进去。”
宋明川小心的将孩子递到她手中,说:“麻烦了,替我跟二丫说声谢谢!”
然后又隔着帽子轻轻亲了下孩子,柔声说:“宋等闲小朋友,先去吃早饭,爸爸等下就来接你。”
宋二丫在屋里把外面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在坐月子,也不好出去跟宋明川说话,就由着大嫂王杏花充当中间人。
王杏花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笑意,她将孩子递到宋二丫怀里头,小声说:“人家给你带了米面还有不老少印着外国字的罐头,你好好喂这孩子,不亏!”
宋二丫不爱听她这句话,就回答说:“瞧大嫂说的,他是我本家,论起来,我还得叫声叔呢,我又不是冲他的东西。”
王杏花也不生气,说:“行,那孩子就交给你了,喂好了叫我。”
打大红襁褓里的孩子被送到宋二丫的怀里,可能是闻到了奶腥味,身体蛄蛹着就往宋二丫的胸前凑。
王杏花看到,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也是可怜,咋摔个屁股蹲就把她给摔出来了?本来应该是生在京市大医院里的,结果就生在咱这小山沟的土炕上,出生到现在还吃不生她妈的一口奶。“
宋二丫拉开衣服,抬眼看看王杏花,还有些不好意思,就拿起自己的衣服盖了盖,也没解孩子的襁褓,把帽子往开扒拉一下,露出孩子粉红色的小嘴巴,直接把ru头塞进去了。
那孩子一把叼住,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宋二丫这才说:“大嫂,你净给人家操心,人家哪里可怜呀?听说他们家在竟是住大房子,还有好几个保姆奶妈伺候着呢。这孩子过两天就回京市过好日子去了,该可怜的是咱大丫头,生在咱们这个小山沟了。”
宋二丫指指这孩子身上的大红绸缎襁褓,又指指自家丫头身上旧衣服拼起来的襁褓,说:“大嫂你瞧,听说这个包被都是县长的夫人给送来的,人家孩子穿啥,咱家孩子穿的是啥?”
王杏花没想到自己随便唠叨几句竟惹出宋二丫好几句酸话来,也不接着说了,道了句:“我先出去,好了叫我。”就撩开门帘出去了。
等大嫂走后,宋二丫撩开那孩子戴着的帽子。
大概是早产的缘故,孩子有些瘦,脸上红红的,还有些疙瘩,身上脸上也和自家丫头一样,长了些小绒毛。
宋二丫轻撇嘴巴,自言自语:“这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比我的大丫头长得俊!长得一副没福气的样子!”
宋二丫一边说着,一边用粗糙的手蹭蹭孩子的脸,孩子的脸颊更红了,可能是力气大了些,孩子感觉到了疼,小声的哼哼两声,但还不忘使劲往嘴里头吸奶。
她在说什么,两个月子里头的孩子当然是听不懂的,宋二丫有些出神地盯着眼前被烟熏黑了一大片的土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低的说:“要我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