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罗超自己还不肯开口。
他低着头,乱糟糟的黑发遮住了眼睛,嘴里溢出的鲜血濡湿了纸巾,时夏一直帮他扶着,没有动过。
她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见他眼睫颤动的幅度似乎还未平静,眉眼间沉沉的阴郁浓得散不开。
时夏心下微沉。
他一直不出声,罗爸气又上来了:“看到没有、就是这个死样子!他妈的大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你他吗到底是不是我儿子啊?你老子在外面那么要面子、好强的一个人,你怎么半点都没有遗传到?你不说话是不是、好好好,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你不说话就永远不要说!”
罗爸霍然起身,幸亏被汪洋、江威两个抱住。
“叔叔冷静!冷静!”
历史老师直接掏出手机:“我真的要报警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又紧张了起来。
罗爸起身的瞬间,罗超明显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周思齐挽着他的手臂,安抚地拍了拍他,“别怕别怕。”
“你还躲!你给老子——”
“罗叔叔。”
——对比罗爸充满愤怒的吼声,少女柔和坚定的声音像一阵清风。
“罗叔叔,罗超已经十七岁了,他有他自己的思想。请您给他一些时间,他会给您答案的。”
罗爸根本不听:“什么时间、多少时间?他都高三了,没多少天就高考了,还这一副死样!”
面对失去理智的罗爸,时夏面容清冷,声音镇定:“可您这样逼他又有什么结果呢?在进考场之前,一切都还不能定论。他现在只是太难过而已,您应该先让他平复心情。更何况,您也说了他是您的儿子,先不论您这样打他到底对不对,但他现在受了伤,您至少要让他先把伤口处理一下。至于其他事情,后面再说也不迟。”
时夏很清楚,大人的顽固有时候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打不破、摔不碎,只有从其他角度慢慢化解。
但罗超今天遭受的已经够多了。无论如何,他受了伤,就应该停止了。
她这一番话,果然让罗妈产生了动摇。她像是现在才发现罗超口唇边的血迹,懊恼万分地捶打罗爸:“你看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
罗爸不是没看见,但中年男人的倔强和自尊让他不可能低头认错。
他面色僵硬地甩开抱着他手臂的汪洋,后退两步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抱胸,冷眼看着罗超,半晌,哼了一声:“不打不长记性。”
这话连周思齐都听不下去了,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嘛。”
多说无益,时夏知道罗爸不可能真的服软,但他既然松了口,她就可以先把罗超送去医务室。
就在她轻声提醒罗超:“我们走。”的时候,罗爸那边突然又说了一句。
“没出息的玩意,只知道躲在女人旁边。”
这一句话像是一个开关,话音落下的瞬间,时夏只觉得手下一颤,紧跟着,臂弯传来一阵剧痛。
她下意识地松开手,余光中,周思齐跌坐在地上,痛呼一声:“唉哟!”
罗超满脸涨红,脖子梗直地哑声嘶吼:“我没出息,那我去死好了!”
说完,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夺门而出。
时夏想也不想地追出门去:“罗超!”
历史老师随后反应过来:“不好!”
杨洁也慌得直喊:“快追快追!”
几个男孩子争先追出去,场面乱成一团。
……
高一高二都已经放学,高三还没下课,操场上只有些男生在打篮球。
男生和女生之间体力差异明显,时夏明明是追着罗超下来的,结果眨眼之间就落下他一大截。
她刚追出教学楼,班上的男生和历史老师也追上来了。
“罗超、罗超!”
一行人追着罗超从后门跑出学校。
后门的马路刚刚修好,人流稀少,偶有车辆经过,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迟让刚把车停在路边,才下车就看见有人满脸是血的狂奔而来。
擦身而过的瞬间,时夏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迟让!拦住他!”
迟让挑眉,想也不想地回头一抓:“喂。”
——错身的刹那,罗超只觉呼吸一窒,去势被人硬生生打断,迟让抓住他的后领,强大的惯性力量让罗超的身体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在半空中凝滞半秒——砰一声被人摁倒在地。
“罗超、罗超!”
“罗超!”
“卧槽!迟让!”
……
许久未见的迟让穿了一件黑色卫衣,袖口卷到臂弯。他单膝跪地,一手摁着罗超的咽喉,充满力量的小臂上,筋脉纹路清晰可见。
罗超在他手下挣扎呛咳、不停扭动,迟让不仅纹丝未动,甚至还能抬起另只手来对汪洋打声招呼:“嗨。”
他单手就制住了高速奔跑的罗超,这力量,纵使汪洋气喘如牛,也不忘佩服地对迟让比了个大拇指:“牛、牛逼!”
迟让撇了撇嘴,不明所以:“你们在玩什么啊。”
身后陆续赶到的江威他们都跟汪洋差不多狼狈,在原地大喘粗气。
只有历史老师第一时间扑向罗超:“罗超、罗超你没事吧?”
罗超本来没事,但迟让一直锁着他的咽喉,他无法呼吸,这会儿白眼都翻出来了。
落后一步的时夏也终于到了,她扑过去跪在地上与历史老师一起查看罗超的状况,“罗超?”见迟让还掐着他,她忙让他松手:“快放快放、他快窒息了!”
迟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像是对时夏的声音有了条件反射,她一发话,身体自然就动了。
刚才也是。
他松了手,站起来。
新鲜空气涌入肺里,罗超一时间在地上咳得弓成了虾米。
历史老师想把他扶起来,伸手却在罗超脑后摸到了一片濡湿的黏腻,他脸色一变:“糟了。”
罗超跑动太急,迟让又用力不当,罗超落地的时候脑袋撞到了地面,破了。
见历史老师满手鲜血,时夏下意识抬头看向迟让,他脸上是一惯的漫不经心,见了血也完全未见紧张。
就在此时,杨洁和罗超的父母都追上来了。
罗妈第一眼看到历史老师手上的血迹,以为罗超出了大事,吓得惊叫一声,过来一把将时夏推翻,跪在地上抱着罗超开始痛哭:“超超!”
罗爸和杨洁也围了上来。
“罗超!”
他们的视线之外,时夏跪在地上,被推倒向一旁,不料,有尖锐的石子在手肘处硌了一下。
疼痛还未传进大脑,大臂突然被人握住,迟让拎着她站了起来——
时夏抬起脸,头顶上,刚才还对鲜血无动于衷的人,此时正盯着她的手臂,黑眸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
——迟让眉间紧锁:“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