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往自己的住所赶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走后,阿姣攀着外墙,又悄悄探头,亲眼看着哥哥进了房间,才终于跳下了宫墙。
住得好偏僻啊,阿姣心想,她的哥哥一定是因为没有依仗,才只能被分到这些地方住着。
不过今夜也好奇怪,她在墙头看了那么久的哥哥,竟然一队巡逻侍卫都没有经过,莫非这就是运气?
她回到幽深的树林中,靠着树根坐下,点上火折子,去看那纸抄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字是用磨细的炭笔写的,想来行宫也不会给他们这些下面的人配笔墨。阿姣凑近了看,愈看眉头愈紧。看罢,在心里长叹一声,把那纸抄上的东西都记下,点火烧了。
她熄了火折子,揉了揉眼睛,正准备趁夜色赶路离开,却忽然觉得周围声音好像不大对。
远远地,似有喧嚣。
她三两下踩着树干上了树,却发现远处的行宫竟然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子时已过,行宫中人早已歇下,怎么会又突然热闹了起来?
她心里疑惑,却又不敢过去一探究竟。哥哥没有发话,她也不知里面是何情形,不敢莽撞乱来。
她犹豫着在树枝上坐下,心想要不等这夜过去了再说,万一哥哥有什么新安排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声清晰的军号就传入耳畔。
阿姣瞳孔骤缩。
即便是在这幽幽深夜,也能看到从西面而来的黑色铁骑,举着火把朝行宫冲来。
她倒吸一口冷气。
就算是有刺客,也不至于出动军队,难不成——
有人造反?
造不造反,谁当皇帝,对阿姣来说没什么区别,她也不关心。
可是,哥哥还在里面啊!这种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这群最底层的侍卫!
她再也忍不住,跃下树梢,朝行宫狂奔而去。
此刻的行宫外当然不会再有人巡视。她熟练地翻上宫墙,举目四望,只听杀声震天,行宫中央已是一片火海,有零零散散的宫人往外逃,却又被乱军一刀斩下。
阿姣心里一沉。
这里是行宫里最偏僻的地方,乱军的目标是皇帝等人,一时半会也不会特意往这里增派人手。阿姣咬唇跳下高墙,往哥哥的住所跑去。
乱军应当是从外围包抄而来,这里已经被路过的乱军清洗过一番,尸横遍野,死状可怖的宫人们七横八竖倒了一地。
阿姣与哥哥走南闯北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还是叫人心悸。
哥哥的住所门没关,阿姣刚冲进去,就险些被门槛边的尸体绊了一跤。
她低头,借着月色,看清脚下是一名面白无须的少年人,喉咙已经被割开,死都没有瞑目。
“哥!”
她又抬起头,看清倒在床脚的人,不由惊慌失措。
两炷香前还好端端的、会揉她脑袋的哥哥,此刻却倒在床边,被人一枪捅穿了左胸,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鼻息,可夜风呼啸,将门窗吹得哐哐响,她哪里探得出那点微弱的气息?
她抓着哥哥的胳膊,肝胆欲碎。
其实从哥哥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两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阿姣曾想过,也许哥哥会被刘钧察觉身份,死在刘钧手里,又或者莫名其妙卷入宫廷斗争,受冤而亡……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局。
怎么、怎么就突然有人造反了呢!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满是血污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了开来。
“阿姣……”他气息奄奄。
“哥!”她惊喜地小声叫着,又抽抽鼻子,想要扶他起来。
“别。”他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很费力,“你……走。”
“我带你一起走。”阿姣道,“现在外面没有人,我可以带你走的!”
他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微不可察地摇头:“来不及……我快要……”
他今夜不当值,按理不该出现在外面,是他与同屋的人借口说要解手,才出去见了妹妹一面。可不成想,回来刚睡下不久,便感觉大地一阵颤动,伴随着阵阵惊呼,铁甲交错之声接踵而至。
同屋的人是个急性子,打开门就要看看是怎么回事,不料正好被叛军一刀毙命。而他本来想躲一躲,却还是被叛军发现,他虽有武艺傍身,若在平时或许还能一战,但当时手无寸铁,屋内还没有其他出口,又岂是对方对手?
他能感觉到生命从自己身体中快速流逝,他看着面前哽咽不已的妹妹,不由感到万分后悔。
倘若……今夜不曾约她就好了。
可是上面的人做事,哪里会让他们这些尘土里的人知晓呢?
“哥,哥,求你再坚持一下,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阿姣收住眼泪,咬牙想找东西给他止血,却被哥哥按住了手指。
他没用什么力道,可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便不敢再动。
“听我的,现在就跑。”他几乎是在哀求她,“我们家……也就剩你这一个了。”
他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袖子上,她下颌绷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的。她现在一个人逃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阿姣。”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催促着。
她抬起头,努力握了握他的手:“好,我这就走。”
她松开他,在他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退了出去,然后跑出了大门。
后背被汗水打湿,夏夜的风一吹,却又激起阵阵凉意。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气,让她无端想起了早逝的父母。
他们死的时候,她才八岁,甚至都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而如今,就连哥哥也要离自己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