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白天听慕星辰说他对道侣的标准还觉得担心,生怕自己这个得人心不久的半吊子没办法给他们一个机会。现在一看,他的担心倒是多余了,慕星辰哪怕失忆了,还是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他忘记的道侣。
“我才没有一见钟情”,慕星辰小声地反驳道,“我只是觉得他穿的衣裳不对劲。”
不对劲?
顾九思想了想他上辈子见到他道侣时的穿着,样式他记不太清,但大致是差不多的,颜色似乎也没变。
“你觉得他的衣裳哪里不对劲?有哪个地方特别的吗?”
“不是哪里特别”,慕星辰挠了挠头,“我只是觉得颜色不对劲。他不该穿鸦青色的衣裳,他该穿月白的,就像他眼睛的颜色,就像……”
“天上的月亮。”
慕星辰没说出口的那句,顾九思帮他接了下去。慕星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想他怎么知道。
顾九思怎么会不知道呢?
二十多年前他在最后一刻赶到慕星辰的面前时,就见到他跪在血泊里,全身血液似乎都流了个干净。若不是慕星辰天赋异禀,勤学苦练,有一身道行和他给的灵宝撑着,怕是早就断了气。
可就是那副模样,慕星辰在昏过去前,拼尽全力说出的话,也只是一句让一让。
那时的顾九思没懂那句话的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他到的那夜是人间的满月,月亮最圆的时候。他站在慕星辰的面前,把那轮满月挡了个干净。慕星辰让他让一让,是想看他身后的月亮。
慕星辰在最后也想看那个月亮,可他想看的不单单是月亮。
月白又叫月色,不是指月的纯白,而是指月亮泛着隐隐蓝光的颜色。他想看月亮,是因它像极了他道侣那只黑色却又泛着隐隐蓝光的眼睛。
慕星辰到最后也想看的,不是天上的月亮,是他拼尽性命护着却没有回头的道侣。
“若不是你从某方面来说挺有出息”,顾九思轻啧了一声,“我可能会杀了他也说不定。”
“我哪方面都很有出息”,慕星辰听到出息两个字后忍不住反驳,“从小到大,爹爹您手下那帮妖魔的徒弟没有一个能打得过我的,您曾经的护法还被我打哭过。”
“也就是后来不行了”,慕星辰隐约觉得他不该在他爹爹面前谈他根基尽毁的那段,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让他不要在爹爹面前提这件事。他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爹爹,您后面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也只是问你想不想去九天炼看一看。不过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很想去逛一逛。”
慕星辰有些不好意思,“听说里面很好玩。”
而且,刚刚看到的那个人约莫也会进九天炼,他想看看他。
顾九思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往沈星河的方向走去,“那就进去看一看,我在你身上和这里的宅子下了禁制,有危险时能立马把你从秘境拉回宅子里。”
这次盛典上聚集着当世道门几乎所有的门派,有些门派建立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两三千年前。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门派会质疑建派时间不长的凌虚派坐在了主场的位置。
顾九思没有带着慕星辰进去,而是混在外围的小门派里。沈星河坐在最高处,四处皆是明亮的灯火,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所有人都聚在他的身边,没有人对他成神失败这件事指手画脚,对他只有满心的崇拜和艳羡。
顾九思坐在黑暗的角落,怔怔地望着亮光下的沈星河,心想这才是道门之首,问鼎天道第一人该有的样子。
如果没有他,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年后,沈星河都会一直风光霁月,他会成为神,站在这世间的顶端。
可就是因为有了他,沈星河甚至没能参加三年后的道门盛典。他成神之日被邪魔歪道勾引在床榻的流言传的到处都是,曾经崇拜艳羡他的人都改口说他道心不稳,不配做道门之首。
便是后来天下大乱,沈星河以一己之力斩断凡间与妖魔两界的联系,屠尽了天下作乱的妖魔,又坐回了他道门之首的位置,却到底是不同了。
直到上辈子沈星河背上他的孽债险些身死道消的那一日,那些前来千绝峰拜访的人所谈论的,也不是沈星河的道心无瑕和他的功绩,而是他跟邪魔歪道的风月。
顾九思是沈星河风光霁月人生里,最肮脏的污点。
他不得不又一次无可奈何地承认,他就是他身边人一切悲剧的源头。无论是他死去的亲人,还是他依然不死心爱着的沈星河,他们的一切苦难,都是他带来的。
他还能替慕星辰去死真的太好了。他没多久可活,又能在死前拦着沈星河进无尽渊,真的再好不过了。
顾九思像认命一般松了口气,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也在看他。
那个坐在高位上,在万千灯火里风光霁月的人,毫不费力地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将目光落在了躲在黑暗角落的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