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墓碑群,苏溪遇到了正在给绿化带浇水的陵园管理员。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脚上穿着胶鞋,手里端着个水管子,水溅到了苏溪鞋上,老先生急忙道歉。
“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苏溪连连摆手,本来就是她心不在焉,真怪不了别人。
老先生关了水,冲她和善一笑,抬手虚点了下陆母墓碑的方向:“你也是来看陆家媳妇的?”
“……是。”如果是之前,苏溪一定会问这老先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现在却不想问了。
因为不想再听见陆临被猜疑诋毁了。
“哎。”老先生叹了口气,“是个可怜女人,幸亏她儿子还经常来看她。”
苏溪一愣:“您见过陆临?”
“嗯,见过,特别帅气个小伙子,小时候就特聪明,他妈妈身体不好,挺小个孩子就知道照顾家里。”老先生叹了口气,“就是有些人嘴上无德。”
这是苏溪到了春路县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陆临。
一直沉甸甸的心口猛地一轻,鼻尖却开始发酸。
“老先生,您能跟我说说陆临的事吗?”
“怎么?跟我打听小伙子啊?”老先生揶揄一笑,“你来这里,也是因为他?”
苏溪难得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嗯,我们在一起啦,所以我想来看看他以前生活的地方。”
“那挺好。”老先生摘了遮阳用的草帽往旁边的青石台阶上一垫,示意苏溪坐,自己则直接坐在了石板上。
苏溪摆手,拿起草帽,直接坐了下去。
老先生见状笑了笑,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挺好的。”
接着又叹了口气:“我们这地方小,今天这家出点事,明天就能传的到处都是,小陆他们家的事,往前推个十几二十年,这一片就没一家不知道的。”
他侧头看着苏溪:“你估计来之前也听了不少。”
苏溪略微有些尴尬:“……嗯。”
“真假谁也不知道,警方办案讲究个证据,没事那就是没证据,但这管不住人的嘴。”老先生道,“可人活一辈子,哪能只用眼睛和耳朵去看人?得用心啊!”
老先生指着陵园偏角里一处假山:“他妈妈去世之后,那孩子隔三差五就来我这帮忙,后来读大学了,来的就少了,但每次回来都是老样子,拜祭完,就坐那块假山边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早上来,晚上走。”
苏溪怔了怔:“他每年都来?”
“嗯,每年都来,但祭日从来没来过。”老先生意味深长道,“可能这个祭日让他更难面对吧。”
“是啊,换谁都难以面对吧。”这一天,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这孩子命苦,小时候经常被他妈妈打得遍体鳞伤,我见过好几次。那伤……正常人都看不得。”老先生说起这件事,显得有些于心不忍,“可这孩子很懂事,从没有记恨他妈妈。”
“你怎么知道?”
“我们聊过。”老先生道,“有几次,邻里都要报警,可这孩子却阻止了!我私下问他,为什么不让我们报警?有了警方的干预,他就能得到保护。他说,妈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生病了。他还说,妈妈的病都是因为生了他,是他给自己的妈妈带来了苦难。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赚钱带妈妈去看病,好让妈妈快点好起来。”
“你说啊,这么小的孩子,这么懂事,怎么会蓄意杀害自己的妈妈呢?”
“而他妈妈呢,虽然总是虐待孩子,但那也不是她的本意。她发病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清醒后,也十分的懊恼和后悔。”
“一个女人,从怀孕到生产再到育儿,都是她一个人,这日子过得苦,换谁都会被逼疯吧!”
“说到底,最苦的,还是孩子!他们是被动来到这个世界,却要主动面对人生。”
听到这里,苏溪瞬间红了眼眶。
她难以想像,在那样恶劣环境下生活着的陆临,对妈妈、对生活、对未来,竟然抱有这样的憧憬和善意。
可现实却给了他什么?
给了他无可辩驳的机会,给了他锥心的刺刀!
跟老先生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苏溪打了声招呼,就坐到了老先生先前指的那处假山下面。
因为角度的缘故,坐在这里可以看见陆母的墓碑,却又因为距离看得不是那么清晰。
不知道怎么的,苏溪就从这里面品尝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舍与抗拒,复杂难辨,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直待到下午两点,苏溪才跟老先生道别离开。
也没什么再继续逗留的理由,她从陵园出来就直接打车赶往高铁站,走到半路手机却响了,是陆临打来的。
苏溪连忙抬手在脸上重重拍了两下,然后才撑着笑脸接通电话。
“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