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猛地一顿,忍不住就回转头去。
那被擒住的男子原来年纪还轻,不过十四五的模样,生得是极秀气的,披头散发间,一双眼睛清亮,直直地望着他。
见他回头,又含着泪重复了一遍:“哥哥,帮帮我。”
那般无助目光,陡然将他望得洞穿,身子竟是僵硬着转不开。
崔宜拉他衣袖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声音低低的:“阿冉。”
他还没有说话,那些士兵中已有人一眼瞪过来,骂道:“快滚,别多管闲事!”
这一耽搁的工夫,后头追的那人已经赶上来,是个刚到中年的郎君,看面貌,从前也必是柔弱温顺,养尊处优的,只是如今形容已是落魄了,跌跌撞撞地来拦,口中道:“几位奶奶,求您饶小儿一遭。”
以他的力气,又能拦什么,让那些人一扯,就跌在地上,手仍紧紧攀着那少年的衣裳不放。
一时间,几人卷作一处,大的求,小的哭,乱糟糟一团。
其余的男子既怕,却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来看。崔冉身后的帐子里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瞧着倒像是静王府的女婿和孙儿。”
一句话过,却也没人接茬,甚至连叹息声都没有。
任凭从前是什么世家望族,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一个比一个命贱。
那少年还小,没经过事,方才慌得走投无路,来向崔冉求救,这会儿见了自己的爹爹,越发哭得哑了嗓子,直喊:“爹爹救我,我不想死。”
立时就让士兵揪着头发,扇了一个耳光。
“晦气东西,奶奶们给你脸面,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爹爹急得无法,仓皇跪在地上,去抱那士兵的腿,“我儿实在太小,求您行行好,对他网开一面吧。再不然,让我替他,可好?”
话音未落,猛地被当胸一脚,踹在心口上,身子一下仰过去,几乎背了气。
少年放声大哭,扑在地上直喊他爹爹。
几名士兵围拢在他身边,轮番踢打不休,其声凄惨,一时间远近一片帐子都听见了,但都只远远地看着,无人近前。
北凉军人皆闲闲抱手,大摇大摆,仿佛看戏一般悠然自在。其余被俘的男子便更惊惧,眼中俱是惶恐,像是躲鬼一般,瑟缩在各处角落里,唯恐有人见此情景,被勾起了念头,也要拿他们效仿。
就听那些士兵在骂:“什么东西,老的脸皮厚,小的也不识抬举,在这儿演什么父慈子孝呢。”
崔冉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忽地扬声道:“你们在这里欺辱人,难道就不怕违反军纪吗?”
崔宜的手蓦地一紧,想要拉住他,却拽了个空,让他的手滑脱了出去。
他上前一步,眉目端肃,直视着那些人。
对面乍然见了这不要命的,却也冷不防愣了一下,“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独个儿站在夜风里,身形寥落,鬓发让风吹得扬起,不断拂着自己的脸颊。
“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命如草芥,随时可以让你们践踏的人。”他轻声道,“但我知道,你们的军纪是不得欺辱被俘的男子,违者要被严惩。”
他直视着那问他话的人,“昨日里刚有一个,因违反军纪被处死了,为你们自身计,还是快些放了这对父子。”
身后传来崔宜压低的声音:“阿冉,快回来,别说了。”
他听起来像要来拉他,却被旁人扯住了的模样,有人在道:“他自个儿不要命冲出去,你管不了他,要是真闹将起来,咱们这些人怕都要搭进去了。”
另有人低低地感叹:“疯了,这是疯了。”
崔冉背脊上一阵微凉,肩头忍不住抖了一抖,头却昂得高高的,神色平静。
那士兵便露出不耐烦的脸色,“这是哪里来的小蹄子,在这儿胡说八道呢。”
说着就转头去问旁人:“有这事儿吗?”
“听他胡侃呢,”身后就有人笑,“咱们军中处置谁,轮得到他一个男人知道?你也真是的,什么谎都敢信。”
先头那人自觉丢了脸,啐了一口,丢下那对可怜父子,直冲着崔冉便来。
“你想逞英雄给他们作伴儿是吧?行,老娘成全你。”
崔冉一下就让她扳住了肩头,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几步,摔在那少年身边。因着雨刚停,地上泥泞得厉害,立刻就沾得一身狼狈。
那少年惊惧望着他,面上似有愧色。他无力地牵了牵唇角,想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却立时被扯起来,劈头盖脸就是几个耳光。
女子的手劲儿大,他霎时间就被打懵了,只觉眼前发黑,耳中嗡嗡的一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