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帝六十岁寿辰,在大明宫的麟德殿和太液池畔设宴。
因着快要入冬,外头的庭院里便烧了好些火盆,凉亭里铺上茵褥,四周也用布幔围上挡风御寒,到了掌灯时分众人陆陆续续入了席,因是家宴,来的除了明熙帝看重的臣子及其家眷,便是列位皇亲国戚。
众人在外头欣赏了一会儿美景,里头就有太监出来报,说是明熙帝快来了,众人闻言忙携手入了麟德殿中。
沈虞是与王氏、李芙一道入的殿。
自十一岁离开长安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入宫。
祖父是内阁首辅,明熙帝亲封的靖安侯,又做过三公之一的太子太傅,不过后来上了年纪身子大不如从前,六十几岁便就致仕了在家养病。
也幸好是致仕的早,才躲过十一年前静愍太子的巫蛊之案。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别看如今的明熙帝一派慈眉善目的菩萨相,可沈虞在很小的时候就听祖父说过,当今天子杀嫡兄庶弟,赐死亲子、冤杀功臣的时候可从不心慈手软。
也许是上了年纪,子嗣也单薄了些,如今倒愈发信起佛来。
众人在殿中安排好的位置上坐定,外头太液池畔的是些臣子及其家眷,里头的便是专门为皇室子孙设的席位,只是男女分了席,明熙帝姗姗来迟,身上犹带着一股子檀香味儿,从沈虞面前走过。
沈虞的指尖又忍不住掐进了手掌心里,攥得她生疼生疼,良久才将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明熙帝道了一声,“起”,又笑道:“既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尽管畅饮。”
宫宴便开始了。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笙箫鼓吹。
赵王比卫王小三岁,但他的嫡长子赵王世子今年膝下已有了二子一女,除此之外的其它儿女也陆续为他添了孙儿孙女,赵王一股脑儿都带了过来,最小的小世孙才过了五个月大,赵王妃抱着小世孙用拨浪鼓逗弄着,小孩子纯稚的笑声顿时荡满了大殿中。
明熙帝叫赵王妃将小世孙抱过来,在怀里逗得爱不释手,问小世孙平日里吃得喝得如何。
赵王在一旁笑道:“父皇,瑢儿今日早晨会叫‘太爷爷’了,您说这事巧不巧,喜庆不喜庆。”
瑢儿大约就是那小世孙,明熙帝一听就来了精神,“哦,小瑢儿,快,叫一声太爷爷……”
小孩子不懂事,只滴溜溜的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明熙帝手上的玉扳指,赵王神色就有些讪讪,转头瞪了赵王妃一眼。
赵王妃有些委屈,小声说了句什么,沈虞离得太远也没听清。
明熙帝却也没有不悦,反而将手上的玉扳指撸下来送给了小世孙,对赵王说道:“孩子还小,你急什么。”
赵王喜不自胜,推辞了数回才将那玉扳指接过来,眼睛觑着兄长卫王笑道:“说起来则翊成婚也有好些时日,怎的三哥这里还不见有喜讯传来?”
卫王府子嗣单薄,除了李循、李芙就是小公子李涉,李循就不用说了,李芙嫁出去两年肚子也没动静,不知道被赵王府的世子妃讽刺她多少回了。
李芙闻言笑道:“皇叔未免太心急了,老话说兵在精不在多,这人也是一样,没有用的生了也是浪费粮食布帛。”
“你!”赵王妃瞠目结舌。
赵王自然不好说一个小辈,卫王仁厚之名传遍朝野,他便是拍马也赶不上,偏偏李芙满脸的笑模样,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王咬了咬牙根,从脸上挤出一个笑来:“芙儿这话说得也对。”
明熙帝淡淡地笑了笑,仿佛没看见两人这番交锋似的,低头喝了一盏茶,抬头时扫过下首神情平静的李循,面色苍白的卫王以及……卫王府的一众女眷。
其中有个陌生的少女显得格外的好颜色。
身上穿了条烟霞色的长裙,明媚中带着几分沉静,垂着眸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赵王与李芙的争执一般。
明熙帝眯了眯眼,问道:“那位便是则翊的新妇?”
在座的众人皆是一静。
沈家两房,大房的沈绍虽是庶出,却比二房嫡出的沈继更有作为。
因此沈家长女冠绝长安,嫡出的女儿反而无人问津。
顺着明熙帝的话,众人不禁皆朝着沈虞投过去了好奇的目光。
沈虞十一岁时就离开了长安,一晃六年过去,物是人非,自然没人再记得沈家还有过这么个小姑娘。
更没想到,这姑娘一回到长安没多久就石破天惊,先是替长姐替嫁给落魄的卫王世子李循,四个月后卫王府重获盛宠,她可以说是捡了个便宜,一旦卫王登基,沈虞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